更何况柳长生的爹娘年迈,身子骨也大不如前了,柳长生和周燃也寻思着得把老两口接过来也好尽一尽孝,让老两口享受含饴弄孙的好日子,可是周燃又不放心周炽一个人独居,没个妥帖人照顾衣食起居,这也是周燃很着急周炽婚娶之事的原因。
周炽再吃不下去了,放下了碗勺,取过帕子默默地擦了擦嘴。
“怎么了?难不成你又反悔了?”周燃有点儿着急,“前几日不是你让我帮你寻摸张罗的吗?怎么瞧着你这幅模样,竟是不高兴?难不成你就是寻我开心不成?”
“明日,我去见那安姑娘就是了。”周炽沉声道。
“当真?”周燃简直是惊喜交加,“你说的真的?”
周炽点点头:“实在不好意思让人家姑娘家一遍遍朝我这儿跑,还是我去找她吧。”
“行,我回去就把她家地址写给你,”周燃欢欢喜喜道,一边抿了口茶,一边又含笑道,“今儿我瞧着那安姑娘很是喜欢喝普洱,你明儿过去给人家带两盒普洱过去。”
“行,我记下了。”周炽道。
……
第二日,周炽果然提着周燃给准备好的普洱去见那位安姑娘了,只是见面之后周炽就忙匆匆地去下面巡查水利之事了,一连在下面带了三四日都没回来,可把周燃给急死了,也不知道周炽和安姑娘谈得怎么样了,到底还是亲自去见了一趟安姑娘。
“他没有和您说吗?”安姑娘一脸诧异地看着周燃。
周燃有点儿尴尬:“他忙着去下面巡视,那天和你见面之后就直接巡视去了,并没有回府,所以到现在我还没见过他人影,自然也不知道你们谈的怎么样了。”
“原来是这样啊,”安姑娘苦涩地勾了勾唇,一边抿了一口橙红的普洱,微苦的茶水沿着喉管一路滑下,安姑娘脸上的笑容也跟着越发苦涩了,“周姐姐,你就不要再为周大人费心了,周大人心有所属,您也别为难他了,感情事最忌讳生拉硬拽了。”
周燃当即就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是周大人亲口说的,”安姑娘轻轻地叹了口气,“周大人说,他已经有了心仪之人,已经中意那人很多年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开口,从前觉得自己没有本钱,准备不足,所以不敢贸然告白,可是后来想告白的时候,人家已经有了归宿,周大人伤心了很长一段时间,如今虽然不再对那人抱有幻想了,但是一时半刻还不能从中走出来,也因此不愿这时候谈婚论嫁。”
周燃一时间真是张口结舌,她心里怨恨周炽出尔反尔,但事情却又不由得想起那年秋日,她和周炽的对话来——
“姐姐,满目青山空念远,不如惜取眼前人。”
“我知道。”
“姐姐是明白人。”
“别说我了,我好歹都嫁人了,也都要当娘了,你呢?你也不小了,三十几岁的人,怎么就一直没见你有心上人呢?”
“姐姐好端端地管这个做什么?”
“我不管谁管?要是爹娘都在,用得着我替你担心这些吗?你和姐姐说句实话,真的就从来没有过上心的人吗?”
“有。”
“真的?多久的事儿了?你怎么一直瞒着姐呢?”
“好多年了。”
“那很好啊!那位姑娘谁是啊?她在那儿?也在南疆吗?她可答应要嫁给你吗?”
“他不知道。”
“为……为什么?为什么会不知道?你……你都没告诉过她吗?”
“没。”
“为什么啊?你不是喜欢人家好多年吗?怎么就没告诉过人家呢?!是不是你太怂了,都不敢表白?”
……
“周燃姐,我知道你特别为周大人的终身大事着急,但是也请你别再逼他了,我看得出来周大人是真的放不下他的那位心上人,”安姑娘轻轻叹息道,“我很了解周大人的那种滋味,得不到又放不了手,一颗心下不去也上不来……”
说到这里,安姑娘的眼睛蓦地就湿了,她忙得抹了抹眼角,蓦地对周燃一笑,灿若夏花:“所以周燃姐,假以时日等周大人全然放下了那人,您再为他张罗吧,若是那时候我还未婚娶,您可要第一个想起我啊!”
周燃看着安姑娘带泪的笑脸,想说点儿什么,但是到底也没说出口,只是轻轻地拍了拍安姑娘的肩,然后默默起身告辞了。
周燃一路沉默回到了巡抚衙门,一路上,她不停地想,周炽对一个女人如此上心,而且上心了很多年,用情这么深,但是她这个做姐姐的竟然什么都不知道,周燃很是自责,这些年来,她和周炽可以说是朝夕相处,她自以为把周炽的生活照顾得很好,但是直到今时今日,她竟然才知道自己这个姐姐做得竟这般差劲。
那天晚上,周燃心烦意乱,连晚膳都没有用,一遍一遍地确认周炽的行程,知道周炽明儿就能回来,天儿不亮就开始准备一应周炽平素偏爱的吃食。
“周炽也不是头一次外出巡视了,也没见你这么想过,”柳长生瞧着爱妻天不亮地就巴巴起来亲自下厨给小舅子做饭,难免有点儿吃味儿,“周炽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呢,你这时候就做饭,也不怕凉了。”
“凉了就再热热呗,”周燃低头切菜,头也不抬,“你赶紧吃点儿去官衙吧。”
“行,你也别太累了,”柳长生道,正要抬脚朝外走,忽然又顿住了,一边又折回来对周燃道,“今年爹娘想让我们带着腾腾回老家过中秋,你觉得呢?”
周燃正在切菜的手忽然一顿,然后又继续切,一边道:“要不你自己带着腾腾回去?我想留下来陪周炽过节。”
柳长生饶是一早就知道答案了,心里难免还是有点儿失落,当下他点点头道:“行,到时候再说吧。”
柳长生出了厨房,周燃的菜却是越切越慢,她和柳长生大婚已经四年了,每年都是柳长生自己回老家陪二老过年,她这个儿媳妇从来没有跟柳长生回老家过过节,二老知道她还有个弟弟要照顾,且周燃这边也有事儿忙,所以一直也没有抱怨过她,但是如今她和柳长生又有了孩子,二老自然巴望着他们能带孩子回去一道过中秋了。
她从前其实有点儿排斥跟柳长生回老家过年,但是如今她和柳长生感情甚笃,更是和孩子分不开,她自然不愿意跟柳长生分开过节。
可是周炽要怎么办呢?
周燃放下菜刀,轻轻地叹了口气。
……
周燃正厨房里忙活了大半日,才终于等到周炽回来,只是她没想到等着她的还有一个大雷。
“长姐,”周炽坐在周燃对面,隔着一大桌子的珍馐美味,他没有动筷子,反而给自己斟了杯酒,“长姐,我一直在找机会和你说说心里话,只是一直找不到机会,今日你既是问了,那我就敞开心跟你好好儿说一说。”
周燃知道周炽的酒量,眼看着他喝下了一大杯子的沉缸酒,不由得蹙了蹙眉:“别喝酒,你只管说就是了。”
“不喝完这杯,我还真是开不了口,”周炽牵着唇苦涩地笑了笑,一边放下了酒杯,一边看向周燃,一字一字认认真真地对周燃道,“长姐,我喜欢过男人。”
周燃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我喜欢过男人,”话一出口,周炽就觉得嘴里利索多了,他又动手给自己斟了一杯酒,“长姐,我长这么大了,就喜欢过一个人,那个人是男人,我真的很喜欢他,从年少之时就开始了,无数次幻想和他过一辈子,一想到那种画面,我都能偷乐半天,真的,我真的好喜欢他啊,只是他……他从来没有对我上过心,他一直都拿我当兄弟看,后来他遇到了心上人,过上了好日子,过上了我只能幻想的好日子……”
“我难过,特别难过,但是我一点儿办法都没有,我既不能去跟他说,我从来都没有拿你当兄弟,也不能强迫他从了我,更不能……更不能跟长姐坦白,”说到这里,周炽的眼泪夺眶而出,他猛地将杯中的酒液一饮而尽,沉缸酒太辣,他忍不住倒抽了口冷气,嘴唇哆嗦着继续道,“长姐,你知道我多后悔吗?我后悔没有早点儿跟他表白,后悔不敢一直跟你交代,我就这么耽搁着耽搁着,耽搁了这小半辈子,长姐,我真后悔啊,我有时候都觉得活着有什么劲儿啊?升官发财又有个什么意思?我……我特别苦闷,从前苦闷要怎么开口才能不吓着你也不吓着他,现在苦闷要怎么走出来,但说真的,我心里其实挺不想走出来的,这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他了,我能珍惜的也就只剩下回忆了,所以,我都舍不得放下他……”
周炽一边呜咽,一边喝酒,他酒量实在是差,难为他这一次竟然喝了小半坛子,人还没倒下,只是面红目赤得实在吓人。
“长姐,你肯定特别辛苦吧?小小年纪就得拉扯我这么个弟弟,为了养我,你……你被狼咬过,从山上滑下,还被……被人打过,真真是吃尽了人世苦楚,长姐,我心里……一直拿你当成我的娘亲看,爹娘是什么模样,我早不记得了,但是到死我都能记得你,长姐,你……你就是我周炽的娘亲……”
“但是长姐,我对不起你,你为我辛苦半辈子,嫁了人成了家,还舍不得我这个弟弟,我……我也离不开你,明知道该让你和姐夫出去自立,但是……但是我就是舍不得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