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先帝的幼子,嗣皇帝希望能第一时间让你知道,”周炽瞧着他这般模样,心里不是个滋味,他伸手轻轻拍了拍鹿知城的肩膀,“你若是想回京奔丧,这就可以启程回去,我留下来替你指挥战事。”
鹿知城蓦地抬头看向他,嘴唇颤抖着正要说点儿什么,却又被周炽给截住了话头:“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先帝驾崩,你这做儿子的自然该送孝守灵,我虽然是个文官,但是却是武官出身,说句不中听的话,我比你这个镇南大将军更加了解暹罗,所以你大可以放心地走,有我在,暹罗人必定铩羽而归。”
“不,我不放心,”鹿知城深深地看着周炽,缓缓地摇着头,“我不放心。”
周炽蹙了蹙眉:“你不放心什么?难不成在你眼里我竟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吗?”
“我不放心你,你身上的伤疤已经够多的了,我不想你身上再有新的伤疤了,”鹿知城轻轻道,一边将手搭在了周炽的手上,“周炽,我会留下来,也一定会打赢这场仗,你放心。”
周炽浑身一僵,然后蓦地从鹿知城的手下抽出了手,他浑身都不自在,两只手都不知要怎么放才好了,他搓着手,半天才道:“最迟到十一月中旬,西南大军必须取胜,才能不误事,你可想好了。”
鹿知城看着周炽躲躲闪闪的模样,心里不是个滋味,但一瞧见周炽通红的耳朵,登时一颗心都要乐开了花,他忙不迭点头如捣蒜:“是!肯定能!你就擎好了吧!周炽,我肯定不让你失望!”
“这是你们鹿氏的江山,你这是为了你们鹿氏一门出力,我有什么失望不失望的?”周炽剜了他一眼,顿了顿,一边又道,“你真的不打算回京奔丧?”
鹿知城的脸又沉了下来,他抿了口茶,沉声道:“忠孝两难,父皇在天之灵必定能够谅解。”
“这样也好,”周炽点点头,临阵换将自然不是良策,他抿了一口茶,一边问鹿知城,“那就等打完了仗再回去祭奠先皇吧。”
“是,打完了仗自然要去祭扫先皇。”鹿知城打量着周炽的侧脸,这人明明风尘仆仆灰头土脸的,但是偏偏却让鹿知城挪不开了眼。
情爱是件特别奇妙的事情,没发生之前,你并不会觉得什么,但是一旦发生之后,就觉得浑身上下从里到外都不一样了,尤其还是人生初体验。
鹿知城一直这么偷偷摸摸地瞄着周炽,周炽哪里就感觉不到了?他实在臊得慌,当下喝完杯中的茶水,起身对鹿知城道:“我出去一趟。”
“去哪儿?”鹿知城忙得就跟着周炽站了起来。
周炽一脸不耐烦:“去哪儿还得跟你报备?”
“不是,我不是地熟吗?你想去哪儿我给你带路啊。”鹿知城忙赔笑道。
“我急着赶路好几天没洗澡了,身上难受的很,”周炽有点儿不自在地抿了抿,“刚才来的时候看到大营边儿上有条小河,我过去洗洗。”
“不能!不能去那儿洗!”鹿知城二话不说就给拦下来。
“为什么不能?”周炽蹙了蹙眉,“我瞧着那河水很是清澈,怕是平时将士们也都在河里洗澡的吧?”
周炽话说的一点儿都不错,凡是大军驻扎时,都会挑选地势平坦且靠近河水的地方,一则是方便取水饮用,一则是方便将士们洗漱,这是众所周知的。
“不行,”鹿知城一边说,一边走到门前拦着,一边一本正经地跟周炽道,“现在河水太凉了,下不了河。”
周炽一头黑线:“……”
王爷,你是认真的吗?
这可是南疆,常年高温好不好?
那晚周炽到底也没能下河洗澡,鹿知城让伙房给烧了一大桶的洗澡水,堂堂的惠郡王亲自给人家调的洗澡水,周炽也不好不给面子,只得硬着头皮在浴桶里洗澡,但是脱衣服之前还是把鹿知城给赶了出去。
周炽沐浴的时候,鹿知城也没有闲着,吩咐了伙房赶紧准备晚膳,其实这时候早就已经过了晚膳的点儿了,伙房的师傅都已经歇下了,听了鹿知城的吩咐忙得又起来,生火做饭,鹿知城却一直在旁边儿盯着,搞得几个大师傅都是一脑门的汗,切菜的时候菜刀使得都不顺手了。
“你切得是什么?”厨房的光线很暗,鹿知城看不大清楚菜板上的菜,所以不大肯定,当下走过去蹙着眉问鹿知城。
“启禀将军,这是见手青啊,”大师傅一边切菜,一边回答,“放滚油翻炒最是可口了,这可是只有在大云南才能尝到的美味儿。”
鹿知城嘴角一阵抽搐:“……见手青?”
大师傅点点头,一边邀功道:“启禀将军,这见手青很是难得,小的也是刚得的,原本想着明儿一早炒给将军吃的,可将军着急吃宵夜,小的就给做了得了,且现在吃比明儿吃药新鲜,味道更好,将军您就擎好了吧!”
鹿知城嘴角抽搐得更厉害了:“把这个给丢掉,连带着所有的蘑菇都不许放。”
大师傅一阵惊诧:“将军,您平时可是爱吃蘑菇的啊?”
“反正今天不许放,尤其是那个见鬼的见手青!”鹿知城懒得跟他解释,也实在解释不了,吩咐之下,就出了厨房。
大师傅看着切了一半的见手青,又是心疼又是可惜,到底也没舍得丢,想着一会儿顺手做了,留给自己打牙祭也是赚到了。
周炽洗完澡的时候,伙房那边已经做好了四菜一汤。
“饭得了,快过来吃饭,”鹿知城催促他,一边从屏风上取了帕子赶过要给周炽擦头发,结果周炽一闪身躲过去了,鹿知城讪讪地收回了手,“你自己好好儿擦头发,别受凉了。”
周炽没理他,径直坐在了软榻上,一边擦头发,一边瞄着小几上的饭菜,一路奔波,他已经好几天没有正经吃口热乎饭了,刚才洗澡的时候,就闻到外头的香味儿了,自然是饿得前胸贴后背,这时候瞧着小几中央的一大盘子的烧鸡,酒壶里的桂花酒酒香扑鼻,周炽险些连哈喇子都流出来了。
周炽看饭菜,鹿知城就看周炽,周炽刚刚沐浴出来,中衣中裤外只罩了一件白绸外衫,这时候松垮垮地垂着,发梢的水珠不时低落下来,在外衫上晕出一片片湿润,鹿知城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一片片潮湿,呼吸都不可抑制地粗重起来,他忙得别开了眼,一边催促周炽道:“快吃吧,吃完就赶紧睡下,明儿一早我派人护送你回广西。”
“我没说要回广西啊,”周炽撕了个鸡腿吃得豪爽,一边含含糊糊地道,“再说了,就算我回广西,我一个大老爷们儿也用不着你派人护送啊。”
“不行,明日是大荔和暹罗的开战日,这里太危险了,你不能留在这儿,”鹿知城沉声道,一边又道,“再说了,你这个堂堂广西巡抚不再广西好好儿待着,跑到前线赖着不走算是个什么事儿?”
“我在南疆打仗的时候,你小子还八成没断奶呢,如今竟轮到你这个童儿大将军来嫌弃我了?呵呵,”周炽一点儿都不生气,脸色反而挂着笑,瞧着鹿知城瞬间黑下来的脸,他笑得更开心了,“怎么了?童儿大将军不高兴了?”
“我早就成年了,”鹿知城闷闷地道,“再过年我就二十三岁了,你少一口一个童儿的。”
鹿知城最怕周炽拿年龄说事儿了,可是不想他不爱听什么周炽就挑什么说。
周炽被他逗乐了,胃口大好,吃完了一个鸡腿儿,又去撕另外一个,一边跟鹿知城道:“说你年轻你还不乐意了,我都盼着自己能年轻几岁呢,你小子倒跟我矫情起这个来了。”
“你又不老!”鹿知城脱口而出,一边小声嘀咕一声,“本来就不老。”
“不老?”周炽似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似的,直笑得前俯后仰,眼泪儿都笑出来了,鸡腿儿都吃不下去了,半天才停下来,看向鹿知城,“我都大你十二岁呢,整整一轮呢,怎么不老?”
“你真的不老,”鹿知城心里越发烦躁了,不仅烦躁还有点儿气闷,他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周炽竟然这有笑了大半天,他闷闷地喝了大半杯的竹叶青,然后对着周炽的眼睛,一字一字认真道,“周炽,你真的一点儿都不老,我从前在京师就知道你这个广西巡抚,一直以为你是个五六十岁的半老头子呢,还是那种蓄着长须的、迂腐老学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