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没有前生的人,没有身份的人。我已经不记得我究竟经历过什么,也许情魄会给我这个答案,但我晓得那些答案里,也有我不愿想起来的事情。
小白喝的昏天黑地,临走之时被小黑强行给扯出了酒楼,而我凭借着仅有的两分神思,一路模回了忘川府,府中夜明珠的余光晃眼,我含含糊糊的寻到了一处房间,刚想不分青红皂白的破门而入时,恍惚间一道声音拨开脑中迷雾,随风飘入耳畔。
“并非是本神要给那古月神女说情,只是感觉那神女也挺可怜的,为了等你耗费了多少青春年华,就这样被你关进了昆仑山,整日以泪洗面,未免太过辣手摧花了些。”
另一道稳重的声音接道:“怜香惜玉?这种事情本帝做不来,不若,子梨上神前去试试?”
某上神哽咽,静了片刻,道:“我是说不过你,只是本神觉得你对她的处罚,是否太过严苛了些。”
“娴儿若不是因为她,也不会变成这个模样。”
木须神君压沉声道:“她与蛇妖做交易,差些要了孟姑娘的性命,若非是因为锁妖塔及时感应到塔心有难,帝尊根本无法赶去救孟姑娘,甚至连最后一面……”
我听的朦朦胧胧,酒劲上来后脑袋沉重的厉害,扶着门站了好一会儿,塔心,什么锁妖塔,我都听不明白。合扇的声音甚是果断,丝毫不拖泥带水,子梨上神的影子双手抱胸,叹道:“这点儿,倒是本神没有想到,只是帝尊你的修为,如今还没有恢复完,怎能再替旁人凝聚魂魄,万年的功力,这样简单便打水漂了。”
“本帝知道,忘记一个人也许很简单,但被忘记的那个人,会痛苦至极。本帝早已是将死之人,若非她,也许本帝会提早修补锁妖塔,可如今,本帝想再等等。”
“你明明知道早些修补锁妖塔,便会多些希望。”子梨的话,沉重的像颗石头,压在我心头。我站在门外,扶着朱色雕龙柱子勉强站住身子,抬手摸了摸心口,依旧是那般安静。
没有了情魄,难道连心都不会跳了么?
“上神说的对,只是于帝尊而言,修补锁妖塔一事尚不能有五分把握,帝尊实则,是想多留些时间,陪在孟姑娘身边。”
锁妖塔破裂的事情,我似乎是知道的,而这世上唯有他一人能够修补锁妖塔的事情,我也知道。可我为何会知道那些事情,真的一点儿都记不清楚了。
我蹲下身,坐在他的门前台阶上,双臂环住膝盖,下巴撂在手臂上,闭上眼睛。梧桐落叶萧然,风瑟瑟吹起我肩后青丝,灯笼的余晖拉长了我的影子,我颓然的喃喃道:“既然伤害了我,干嘛还留给我这些感动啊,若是等我恢复了记忆后,到底该恨你,还是该爱你呢。”
有树叶从面前被风吹过,梧桐树,我已经忘记了自己为何那样喜欢梧桐树了,自那次历劫回来后便发了疯般在门前种满梧桐,等风吹叶落的时候,我就能站在檐下看梧桐了。
睡意侵占了神思,我打了个哈欠,便这般蜷缩在台阶上等着他出门来寻我。纵然,他到如今都不知道我还在等他。
不晓得过了多少个时辰,我被人从睡梦中抱起,那人的怀中携着入骨缠绵的暖意,引得我不由自主往他怀中蹭了蹭,嗅着他衣襟上的幽檀香睡意更浓,迷糊的开口与他说胡话,“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好久……”
他略深沉,吐息若兰,萦绕在我的耳廓,“我知道。”
我抬手攀上了他的肩膀,眯着眼睛同他搭话,“外面好冷,我不敢进来,只有等你来接我了。”揉了揉不舒服的鼻子哼唧道:“我忽然,想去见我的情魄了。你们说的话,我都听不懂,沉钰说,情魄在你这儿,你会将她养的好好的,然后再还给我,也许还需要些时日,可我有些等不了了。”
他将我放在床上,提了被子替我掖好,我昏沉的睁开眼睛,捞住他的袖子攥在手中耍赖,“你若是不答应,我可能会要一直这样将你忘着,其实,你也一直在等对不对,你等得比我辛苦。”
暖暖的指抚着我的眉梢,他沉重启唇道:“喝酒了?”
我乖巧的点了点头,诚实道:“是喝的多了些,脑袋现在还有些疼。”
“你不听话。”他敛着眉,眼眸中的深邃让我看不清他的心思,我委屈的瘪了瘪嘴:“其实我也没喝多少……”
大手轻轻敷在我胸前伤口处,凤眸眯了眯,疼惜道:“还疼么?”
我抬手自己也去摸了摸,“不碰就不疼,碰了就疼的厉害。”
他道:“明日我命医神前来给你看病,你乖乖看病,等病好了,我就将情魄还给你。”
“嗯。”我淡淡点了点头,稍稍昂起头,眸光落在他紧拧的眉心处,有些情不自禁的抬起手,指腹替他抚平眉间忧愁,“我以前,大约真的很喜欢你吧。只是,君池,你能不能告诉我,爱是什么感觉?”
他眸光黯然,不浮不躁的拨开我鬓角碎发,靡靡之音勾动我心弦:“你闭上眼睛。”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就照做了,连同他接下来的动作都感觉熟悉无比,唇上的冰凉穿透唇齿,蔓延至全身经脉,他握住了我搭在被上的手,动作轻缓,又丝毫容不得我逃避。我悄然睁开眼睛,与他四目相对,他甚为爱惜的捧起了我的脸,目光真挚,淡音渺渺。
“娴儿,如今,你可有感觉到。”
我迟疑了阵子,僵硬的点头,其实没有情魄,我哪里还能感受到所谓的爱呢,只是他的眼神,令我有些不忍心去说出他不愿听到的答案。
他勾起唇角,凤眸早已洞悉我的所有,抬起我的手腕,有股冰凉的感觉从指尖流至脉搏。我惊讶的看着手腕上的东西,伸手摸了摸,这种感觉,好熟悉。
“不许随意拿下来,若不然,本帝便要生气了。”
我抬起手腕,迎着光去看腕上玉镯,“镯子耶,你从哪里买的,好漂亮啊。”
他阖目,沉声道:“知道你喜欢,便买了下来,破碎的地方,本帝已经命人修补完好,如今还给你。”
我撑起了身子,揉了揉还有些发昏的头,“我们之间,究竟还有什么事情,你都告诉我好不好,我的情魄,究竟是怎么破碎的。还有古月是谁,为什么你们都知道的事情,唯独我不知道呢……”
他握住我的肩膀,静了静,道:“等你病好些,我就告诉你。”
他总是给我这个答案,而我养伤的这几日大致已经从奈何与玉成的嘴中知道了些七七八八,玉成说,我是因为去人间的时候与那古月上神动了手,伤了古月上神,帝尊动了怒,便说了我两句,才会使我的情魄有些遭受不住,有了破损的迹象,后来又同那个蛇妖交手,功力不济败下了阵来,那蛇妖一掌击在了我的魂魄上,元神算是保住了,可情魄涣散,我被君池带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没有了情魄。
我昏迷的那几日,君池去人间寻找回了我的情魄,便以古神的法术给凝聚成形放在了府中修养,蛇妖呢,自是被君池给收进了锁妖塔中,至于那位古月上神,沉钰殿主早前便说过要木须神君给冥界一个说法,还我一个清白,故此古月与我打了个什么赌的劳子事也被他说了出来,君池好像就是因为这个赌将她给关进了昆仑山。
是是非非对对错错,到了如今都已经分明,君池如今虽一门心思在我身上,可我和他在一起除却了舒心之外,倒没有旁的感觉,甚至没有爱,没有恨。
天上的医神大人过来给我看病的时候愁眉不展,几度抬头看我,拧着眉头皆是摇头叹息,倒又不说出什么来,我托着腮看他,无聊的塞了个果子进口中,“老神仙你总是摇头不说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我没救了?”
冥界的医官说我并未被伤着元神,只要不伤着元神,便不会魂飞魄散,我也就不担心自己会死的问题。
老头儿为难的昂头看立在我面前的君池,拱了拱袖子:“帝尊,可否借一步说话。”
君池斜睨了老头儿一眼,沉默了阵,方负手转身离开。老头儿见他已经先行离开,便屁颠的跟了出去。屋中还有木须神君一人守着我,我往着四下多瞥了几眼,偷偷问木须:“听说,君池这儿有我的情魄,我可不可以进去看一眼?”
木须摇头,正色道:“你的情魄尚且虚弱,还不到回归本体的时辰,你进去,恐是有些不妥。”
我失落道:“是么?”抬头朝着门外侍奉的玉成扬声道:“嗳,玉成,你怎么了?”
玉成一早儿与我对过暗号,彼时十五分配合的弯下腰捂肚子,口中嚷了几句好疼。
木须神君紧张的大步朝着玉成行去,扶住玉成皱眉道:“小玉,你怎么了……”
玉成装模作样的嚷着肚子疼,偷偷给我使了个眼神,我会意的转过身,身影消失在他的眼前,阴风吹进屋内,我提起裙琚冲进了结界之中,见到眼前有扇朱色的门,想也没想便抬手用力一推……
红光乍现,刺得我眼睛痛得厉害,我抬袖遮住眼睛,缓了许久才适应了下来,缓然抬眸,屋内生着大片的彼岸花,花央簇拥着一副水玉棺,棺中躺着虚弱的女子,那女子身躯泛着透明的光,与我一样的眉眼,一样的衣衫,柳梢眉,朱色唇,垂着眼帘好似陷入了熟睡,白皙的容颜上难寻半缕血色。
我能断定她便是我的情魄,且这几日被君池养的甚好,水玉棺上萦绕的那几缕仙气醇厚,滋养着四下彼岸花如火如荼。我踏花而行,裙摆扫过花瓣,与她的距离每近上一分,心口的疼痛便会剧烈一分,我紧紧握住两只手,步履困难的大步往她凑近。仙气凝起的仙障妄图将我阻挡在结界外,我抬起自己的掌心,贴在结界上,运功冲散了结界,仙术化作漫天飞舞的花瓣纷纷扬扬,我拂袖想要击碎水玉棺,可却在我还来不及提起灵力时,棺内的魂魄倒是自行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