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7年,国民党蒋介石向陕甘宁边区解放区发动进攻以后,我中断了三边公学的学习,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投入了陕甘宁边区三边保卫战及以后解放宁夏的战争,经受了战争的洗礼。下面就是这一时期的一些回忆片段。
一、离校支前
1947年3月,国民党蒋介石调集了胡宗南、马步芳、马鸿逵、马鸿宾、邓宝珊等23万人的兵力,向中共中央、中国人民解放军总部和毛泽东主席所在地陕甘宁边区解放区发动了重点进攻。当时陕甘宁边区的人民解放军只有两万多人,形势是十分严峻。
1947年3月13日,国民党中央军胡宗南部主力15个整编旅14万人,从陕西洛川、宜川向延安进犯,陕甘宁边区的保卫战正式开始了。
1947年3月19日,胡宗南侵占延安后,宁夏马鸿逵部整编十八师之暂九旅、一六八旅、骑兵第十旅及两个保安团和马鸿宾部八十一师一个步兵团共16000多人,分三路向陕甘宁边区西北部之三边分区进犯。当时三边分区的定边、安边、靖边、盐池、吴旗地区地方武装只有警三旅八团、1945年起义后新编的十一旅两个团、一个骑兵团及新组建的回汉支队,不到5000人。三边领导人采取了分兵守城的错误方针,3月24日敌人进攻盐池城,十一旅一团损失一个连,被迫撤出。4月3日敌集中进攻三边专署所在地定边城,三边地方部队主力警三旅八团在定边城南暗门战斗中失利,防守县城的十一旅二团及三边党政军领导机关连夜突围撤出。三边地区之盐池、定边、安边、靖边县城及平滩地区相继被敌侵占,地方基层党组织和区乡政权遭受严重破坏。在马鸿逵主力进攻盐池、定边时,马鸿宾部一个团从宁夏中宁沿盐池南部苏堡子侧翼配合进占了羊圈山,我的家乡定边县第二区被敌侵占。
当时,我在三边公学学习。1946年冬,马鸿逵部骑兵侵犯盐池边境,三边公学由定边城迁到吴旗县山区金佛坪,1947年春迁回安边县城,3月由安边城撤到靖边县南部山区崔涧村,以后又迁到吴旗县山区榆树坪。学校撤出安边城后已不能正常上课,同学们陆续参军或被分配到地方作支前工作。当时我对三边战局的具体情况并不了解,只是感到局势不利。由于从小生活在老解放区,上学后受中国共产党的教育,对中国共产党毛泽东主席坚信不疑,相信解放军会取得胜利。1947年4月18日,我在三边公学参加中国共产党以后,随即被分配到三边后方医院工作。那时我只有16周岁,也许党组织考虑我年龄小,才把我分到后方医院做些工作。
后方医院是战争爆发后临时组建的,归三边军分区司令部卫生部领导,主要任务是治疗伤病员。院长是三边专署卫生所长侯东海同志。说是医院,实际只有几个医生,20多名护士多是一些学生,窑洞是病房,门板就是手术台,医药就更缺了,全套手术器械几只木箱子,两头毛驴就驮走了。外科医生就是高霁同志。这时医院住在吴旗东北70里外杨清川山沟里的瓦舍村,后来又转移到志丹县的张高庙。到医院后分配让当保管员,由我保管的只有若干匹白布,是为伤员作被褥、绷带用的,算是医院较大的一笔财产了。
当时医院里的伤员有几十人,大都是在定边暗门战中负伤的。这次战斗,由于战略战术上的失误,警三旅“铁八团”损失很大,有些伤员还没能撤下来。在医院里我遇到羊圈山检查站的方站长,是一位老红军,在抗击马鸿宾一个团向定边西南羊圈山进犯时头部负了重伤,不能说话,后来在向张高庙转移途中又摔了一跤,不久就牺牲了。我的家就在羊圈山附近,战前回乡时还见过他,所以觉得很难过。他的伤可能是颅骨骨折或淤血压迫神经所致,如果是现在,肯定是可以治好的。
二、司令部的见习参谋
在后方医院只工作了一个多月。一天,军分区卫生部长陶光忠来医院检查工作,说是三边军分区司令部还要一些三公学生,问我愿不愿去?当时在三边地区,三边公学算是最高学府了,设有地方干部训练班、中学部、民族干部培训班。三公的学生算是有文化的人了,政治上可靠,所以部队也是很欢迎的。听说司令部已经有不少三公同学,我就欣然答应了。
5月下旬的一天,医院给我找了一匹马,一支七九步枪,跟随军分区供给部长樊希英去司令部报到。从志丹县的张高庙到吴旗的宁塞城,八九十里的山路,樊部长骑的走马,走得很快,我骑的一匹笨马,颠簸了大半天,下午才赶到。下马后两腿发麻,肩膀也被长枪压得酸痛。当时我比那支步枪也高不了多少,好在小时在家乡还骑过马,总算一路平安。吃饭后稍事休息,司令部副参谋长张涛同志接见,谈话后被分配到一科(作战科)当见习参谋。所谓见习,就是见识学习,带我的是陈参谋,是位有经验的老参谋。我的毛笔字写得还可以,写个花名册,抄写个材料,跑腿找个人,陪同参谋值班,这就是我开始时的工作。从此,我就正式成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的一名战士,开始了军队的生活。
宁塞城是吴旗县宁塞川一处较大的村庄,据说古时候是宋朝抗御西夏的一处重要城堡,现在城堡已无痕迹。三边军分区司令部驻在这里,警三旅八团和十一旅二团的部队也在附近的凤凰寺一带整编。
原来定边暗门战斗失利后,三边地委在杨塘凹召开了扩大会议,总结了暗门战斗失利的教训,研究了贯彻彭德怀、习仲勋的指示,巩固山区根据地开展游击战的问题。在盐池失守后,3月28日,彭德怀、习仲勋曾给三边地委和三边军分区司令部来过电报指示,要三边“以警三旅八团和十一旅为主,放手发动群众,进行游击战争,对入侵之敌实行困扰,封锁城市,寻机歼敌”。三边地委未坚决执行。鉴于定边暗门战斗后,三边地方部队主力警三旅八团损失较大,原来有1900余人,撤下来的不到1000人,副团长王正川受伤被俘,1945年起义后新编十一旅一团团长赵级三胁迫数百人叛变投敌,二团不足1000人。三边地委扩大会议决定二团、八团合并,由十一旅二团团长李树林任团长,由警三旅八团政委惠世恭任政委。不久,三边地委书记高峰同志因坚守城市定边战斗失利犯了错误而被调离,由郭炳坤继任三边地委书记、三边军分区司令员兼政治委员。三边地委根据马鸿逵侵占三边后的形势及彭德怀、习仲勋指示,决定以地方部队二团为骨干,大力发展各县游击队,巩固以吴旗为中心及盐池、定边、安边、靖边山区根据地,依托山区,积极开展游击战争,困扰城市,寻机歼灭敌人,最后收复三边。
当时三边军分区司令部参谋处有四个科,一科为作战训练科,科长是郝耀、副科长马赛,二科是侦察科,科长是莫阳,三科是通讯科,科长强亮功,四科是管理科,科长党守忠,每科也只有五六个人。战争爆发后到司令部工作的三边公学同学有赵光祖、贺玉益、刘志强、赵光善、李天存、王志诚、贾培廉等八九人,有的当见习参谋,有的当报务员,还有几个在政治部当干事。虽然他们的年龄都比我大,学历比我高,但能有这么多同学在一起,战争虽然很艰苦,心情还是十分愉快的。
六月间,我不幸得了一场病,拉肚子,可能是痢疾。多亏贺玉益同学精心照料,后来不得不送到卫生所住院治疗。卫生所在一个山村,老乡的窑洞里一盘大炕上铺一层谷草就是病床,没有毡子褥子,只有自带的一条薄被和一条褥单,因为学校转移背不动,褥子里的棉絮早已丢掉了。这种冬暖夏凉的“神仙洞”,初夏还是阴森森的。没有什么药,每天只服几片大黄苏达片。就这样躺了20多天,真是老天保佑,经过这样简单的治疗,我的病竟然一天天好了。不久就又回到了司令部,转移时,别人步行,照顾我骑到参谋处驮行李和文件的骡子上。副政委杨林开玩笑“这个小娃娃,不能跑路还得骑骡子。”
三、第一次收复三边
国民党胡宗南部侵占延安后,我西北野战兵团七个旅,在彭德怀副总司令指挥下,3月25日在青化砭歼灭了胡宗南部整编三十一旅旅部及一个团2900余人,活捉敌旅长李纪云。4月14日在羊马河全歼敌一三五旅4700余人,活捉敌代旅长麦宗禹。5月4日又在蟠龙镇全歼守敌一六七旅等部6700余人,活捉了敌旅长、胡宗南的“八大金刚”李昆岗。“三战三捷”给了国民党胡宗南集团以沉重打击。5月14日,在安塞县的真武洞开了祝捷大会,周恩来副主席在大会上宣布“我们的伟大领袖毛主席还在陕北,亲自领导和指挥我们打胡宗南!”极大鼓舞了陕甘宁边区人民战胜敌人的信心。
国民党胡宗南集团进攻陕北两个月来,屡遭我军打击,损兵折将,士气低落,补给困难,战力日减,不得不集结于蟠龙、青化砭、拐峁地区整补。我西北野战兵团乘胡宗南接连受挫集结未动,遂于5月21日发起陇东战役。5月底突破敌防线向陇东分区之马步芳、马鸿宾部发起攻击,收复曲子、华池、环县和庆阳、合水以北陇东分区广大地区,歼敌步骑两个团2600多人,振奋了陇东人民的斗志。6月24日又乘势发起三边战役。冒炎热天气越过人烟稀少的缺水地区,经过四天的连续行军,6月28日到达定边、安边附近南部山区集结。6月29日二纵队与新四旅由鹰窝山涧一带向安边、砖井出击,一纵队由小涧子向定边出击。马鸿逵侵占三边之主力闻讯连夜撤回宁夏金积、灵武,只留骑兵二十团警戒。我军于6月29日收复安边,30日收复定边。三边地方部队二团、骑兵团、回汉支队配合教导旅西出盐池截击敌人,7月7日收复盐池,并在聂家粱土沟包围了敌骑二十团,歼敌一个连。至此三边战役胜利结束。
三边收复后,在定边城内北大操场召开了祝捷大会,西北野战兵团在定边展出了缴获敌人的各种火炮、枪支,大大提高了三边人民的胜利信心,三边失陷后一度悲观失望的情绪为之大振,三边人民对敌斗争从此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三边军分区司令部回到定边是7月初的时候。一眼所见,定边城成了一个满布工事的城堡,城的四周挖有几米深的护城壕,城四角及城门口修筑了坚固的堡垒。过去比较繁华的定边城到处是一片残破萧条的景象。
国民党军马鸿逵侵占三边后,建立了反动政权,编制了保甲,委派他的军需主任汉中人张维垣当了定边县长,国民党宁夏省党部科长陈步瀛当了盐池县长,任命富商王生元为安边镇长。他们到处大肆搜捕共产党员,仅定边一次就搜捕了100余人,一些人还被送到银川关押。邻村羊圈山农民共产党员彭风梧被抓到银川关押了1年才放回。国民党驻定边特务景步哲,在定边逮捕了谢兰英(女)等人,解送宁夏马鸿逵军法处审讯后押回定边枪杀。任命三边著名的“地头蛇”、反共老手张廷芝为保安大队长,组织地主反共武装“还乡团”,到处反攻倒算,敲诈勒索,残害人民。以搜查“共党物资”为名,从盐池、定边、安边三县掠夺皮毛、盐碱、甘草、粮食等数百万斤,给三边人民造成极大的灾难。
回到定边以后,我从参谋处一科调到二科搞内勤。就是摘录登记从各方面获取的敌人情报,有些是上级的重要敌情通报,保管作为侦察经费的百十两大烟土。这时候从十五支队来了一位叫晋巩的同志,任二科副科长。后来才知道,十五支队是毛泽东主席、周恩来副主席及任弼时同志组成的中央前委机关的代号。他是派到三边分区负责联络的,有关敌情动态可以直接向中央报告。当时中央前委毛泽东主席就驻在靖边县南山的小河村。时间虽然不长,晋巩同志给我的印象很深。他对工作认真负责,通过部队派出的侦察人员远出侦察,还通过地方保安机关了解情况,对获得的敌情,认真进行分析,去伪存真,由表及里,作出正确的分析与判断。他还亲自带我审问被俘的敌靖边县长徐绍林等重要人犯,了解敌人情况。使我从中学到不少东西。
四、彭总严厉批评了三边领导人
三边分区的定边、盐池两县是1936年红军西征时解放的。西征部队右路军红十五军团从陕北延川地区出发,1936年6月17日解放了定边,6月21日攻克盐池。左路军红一军团直出甘肃曲子、环县。彭德怀总当时是西征部队司令员兼政治委员,是随红十五军团行动,但未到定边城。这次收复三边,彭总还是第一次到定边,当时西野总部驻在定边城外南园子。
7月初彭总召见三边分区党、政、军主要领导人,对战争初期坚守城市的错误进行了严厉批评,对三边的对敌斗争作了重要指示。这些情况很多人以前是不知道的。1992年8月15日,我参与编纂党史资料《三边风云》走访宁夏军区副司令员、当年的三边分区副司令员牛化东同志时,牛化东才告诉了我这一段鲜为人知的重要史实。
西野总部通知三边分区党政军负责同志去见彭总,彭总要接见。当时三边地委书记、军分区司令员兼政委郭炳坤同志还在盐池前线,地委副书记朱敏、专员吴志渊和牛化东三个人去了。
到西野总部,习仲勋副政委先接见了他们,让他们在屋里几条长条板凳上坐下,告诉他们说:“彭总要见你们,可能要批评你们,你们要受得住。”然后领他们到一处没有院墙的独立屋子,看样子,是彭德怀、习仲勋和秘书、参谋、警卫员住的地方。
这是一个里外间,他们进去后,彭总正在里屋面对军用地图思考问题。习仲勋进去说:“他们来了”,彭总出来,习仲勋介绍后他们三人赶快敬礼。彭总一开始就非常严厉地批评道:“应该杀你们的头!”牛化东司令员后来诙谐地说:“开头就来这么一句,这个头大概是杀不了了”。接着彭总严肃批评说:“你们在城里住的时间长了,住舒服了,不想离开城市,舍不得坛坛罐罐,结果吃了大亏!”“你们自己把包袱背在身上,为什么不把包袱丢给敌人让他背呢?!把城市让给他,包袱丢给他,他的兵力分散了,我们才便于寻机消灭他。毛主席的战略思想就是要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消灭了他的有生力量,城市自然也就成了我们的了,给他,他也无法占了。你们怎么连这么个道理也不懂?”又说:“在敌强我弱的形势下,还要坚守城市,把仅有的一点点力量都分散到几个城市,分兵守城,能守得住么?!不是都丢了么!你们就是没有好好学习毛主席的战略思想,结果吃了亏!”
严厉批评了一通以后,气氛稍有和缓,这才讲了他这次召见的主要目的:“你们要有思想准备,马鸿逵跑了,没有受到致命的打击,我们(指西野兵团主力)一走,他还是要来的。你们还得准备撤退到山里去,把定边让给他。到山里坚持游击战,发动群众,依靠群众,开展群众性的游击战争,巩固山区,困扰城市,寻找机会歼灭敌人!”
彭总讲了一个钟头,是站着讲的,他们三人也只得站着听。讲完后又进里屋看地图去了。下来后朱敏同志说,再站一会儿他就要晕倒呀!朱的身体不好。
习仲勋对他们说:“彭总就是这样,非常直率,不讲客套,他讲的,你们要好好理解。”听完习的讲话他们要走,习仲勋说:“不要走,吃饭!”警卫员马上端来了饭,是黄米干饭猪肉烩菜。习仲勋请彭总吃饭,彭总出来一看,有肉,就说:“把我们这些人喂肥了干什么?!”他们三个人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不敢吃,也不敢走,十分尴尬。还是习仲勋同志说:“今天连队都杀了猪,都有肉吃,我们和连队一样,也有一份。”彭总这才开始吃。很快吃了两碗又回去看地图了。彭总一贯同战士同甘共苦,从不特殊。这也给他们三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