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一个泄气的手势:在广袤无垠的沙漠里毫无头绪地寻找水井,那是荒唐的。然而我们还是动身了。
我们默默地走了好几个小时,夜幕降临了,星星开始闪烁。由于干渴,我有点儿发烧,望着星星,像在做梦一样。小王子的话在我的脑海中回荡。
“那么,你也口渴?”我问他。
但是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仅仅对我说:“水对心也会有好处……”
我不明白他的答话,不过我沉默不语……我很清楚,不应该问他问题。
他疲倦了。他坐了下来。我坐在他身边。沉默了一会儿,他又说:“由于有一朵看不见的花,星星显得多美啊……”
我回答:“当然啦。”我又一言不发,望着月光下沙丘的褶皱。
“沙漠多美啊。”他又说。
不错。我一直喜欢沙漠。坐在一个沙丘上,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但有样东西在默然无声中闪闪发光……
“使沙漠变得美丽的是,”小王子说,“在某个地方隐藏着一口井……”
我蓦地明白了沙漠中这种神秘的发光,感到很惊奇。当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我住在一所古老的房子里,根据传说,房子里埋藏着一个宝库。当然,从来没有人能发现,或许也没有人找过。可是,这个宝库使整座房子神秘莫测。我家的房子在它的心中埋藏着一个秘密……
“是的,”我对小王子说,“无论房子、星星,还是沙漠,使它们美丽的东西是看不见的!”
“我很高兴,”他说,“你和我的狐狸看法一致。”
小王子睡着了,我把他抱在怀里,重新上路。我很激动。我觉得抱着一个脆弱的宝贝。我甚至觉得地球上没有更脆弱的东西了。我在月光下瞧着这苍白的额头,这一绺绺在风中飘拂的头发,寻思:“我看到的只是外表,最重要的东西是看不见的……”
他半张半闭的嘴唇显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我又想:“这个睡着的小王子那么令我激动的东西,是他对一朵花的忠诚,即使他睡着了,一朵玫瑰的形象在他心中像一盏明灯的火焰在闪亮……”我琢磨出他格外脆弱。应该好好保护灯盏:一阵风会把它们熄灭的……
这样走着,我在拂晓时发现了水井。
25
“人们,”小王子说,“他们挤进快车,却再也不知道该寻找什么。于是他们焦躁不安,转来转去……”
他又加上一句:“用不着嘛……”
我们找到的井不像撒哈拉沙漠的井。撒哈拉沙漠的井是在沙漠中挖出来的普普通通的洞。这口井很像村庄里的井。可是这儿没有村庄,我以为是在做梦。
“奇了怪了,”我对小王子说,“一切都准备好了:辘轳、水桶和绳子……”
他笑了,摸摸绳子,转动辘轳。
辘轳就像风儿长久歇息,这时才像转动起来的一只旧风标一样吱扭作响。
“你听,”小王子说,“我们唤醒了这口井,它唱歌了……”
我不想让他花力气。
“让我来干吧,”我对他说,“对你来说,这太费劲了。”
我慢慢地把水桶提升到井栏上。我把水桶放稳了。我的耳朵里还响着辘轳的歌唱,在颤动着的水中,我看到阳光在颤动。
“我想喝这种水,”小王子说,“给我喝水吧……”
我明白了他一直在寻找什么!
我把水桶提高到他的嘴唇边。他闭着眼睛喝水。这仿佛过节一样美妙。这水远不只是一种饮料。它是在星空下走了许多路,在辘轳的歌唱中,在我的手臂使劲摇动下才获得的。它像一件礼物一样令心儿快慰。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圣诞树上的灯光、午夜弥撒的音乐、甜蜜的微笑,这一切都使我收到的圣诞礼物闪动着幸福的光彩。
“你这儿的人,”小王子说,“在同一个花园里培育着五千朵玫瑰……他们却找不到要寻找的东西……”
“他们确实找不到。”我回答。
“但是他们要找的东西可以在一朵玫瑰或一点儿水中找到……”
“当然。”我回答。
小王子又说:“但眼睛是看不到的。应该用心灵去寻找。”
我喝了水。我畅快地呼吸。在破晓时,沙漠是蜜样的颜色。我也喜欢看到这种颜色。为什么我又如此难过……
“你应该遵守诺言。”小王子对我温柔地说,他重新坐在我的身边。
“什么诺言?”
“你知道……给我的绵羊一个嘴套……我要为这朵花负责!”
我从兜里取出我的画稿。小王子看到了,笑着说:“你的猴面包树,它们有点儿像卷心菜……”
“噢!”
我为自己画的猴面包树感到骄傲呢!
“你画的狐狸……他的耳朵……它们有点儿像角……太长了!”
他又笑起来。
“你不公正,小家伙,我以前只会画肚子封闭的蟒蛇和肚子剖开的蟒蛇。”
“噢!行了,”他说,“孩子们认得出来。”
于是我画了一个嘴套。在把画交给他时,我心里揪紧了:“你有些打算我不知道……”
但他没有回答我。他对我说:“你知道,我降落在地球上……明天就是一周年了……”
然后,沉吟一下,他又说:“我降落在这附近……”
他脸红了。
不知为什么,我又感到古怪的烦恼。我想到一个问题:“一星期之前,我认识你的那天早上,你独自一人在离有人居住的地方千百里之外漫步,那么,这不是偶然的了!你又回到降落的地点了吗?”
小王子又涨红了脸。
我迟疑着又说:“也许是由于周年纪念?……”
小王子又脸红了。他从来不回答问题,但是,人的脸红了,这意味着“是的”,对吗?
“啊!”我对他说,“我担心……”
可是他回答我:“眼下你应该工作。你应该回到你的机器那里。我在这儿等你。明天晚上你再回来……”
但我放心不下。我想起了狐狸的话。如果被人驯养了,就免不了要哭……
26
井旁有一堵残破的石墙。第二天,当我工作完了回来时,我从老远看到小王子坐在墙上,晃荡着双腿。我听到他说:“你怎么不记得呢?绝不是在这儿!”
无疑有另一个声音在回答他,因为他反驳道:“没错!没错!日子是对的,但不是这个地方……”
我继续朝墙那边走去。我既看不到也听不到任何别人。但小王子又反驳道:“……当然。你会看到我的脚印在沙子上是从哪里开始的。今晚我会到那里。”
我离墙二十米远,始终什么也没有看见。
停了一会儿,小王子又说:“你的毒液很厉害吗?你肯定不会让我长时间痛苦吗?”
我止住脚步,心揪紧了,然而我始终不明白。
“现在你走开吧,”他说,“我想下来了!”
于是我低头向墙脚看去,我吓了一跳!那儿,有一条在三十秒钟内能置人于死地的黄色的蛇朝小王子竖立起来。我一面在兜里摸索,拔出枪来,一面跑过去,但一听到我发出的声音,那条蛇有如一股泉水干涸了,慢慢地钻进沙中,不慌不忙,在石缝中蜿蜒而行,发出轻微的金属声。
我来到墙边,恰好把小王子接在我的怀里,他的脸色惨白得像雪。
“这是怎么回事!你现在和蛇说起话来啦!”
我解开了他老是围着的金色围巾。我用水沾湿了他的太阳穴,让他喝了点儿水。当下我不敢再问他什么。他庄重地望着我,用手臂搂住我的脖子。我感到他的心好像一只被子弹打中、奄奄一息的鸟儿般轻轻地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