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如果这是宋史4:南渡北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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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1111年的“卢沟桥事变”

1111年,这是一万年里才会出现一次的最纯正的光棍年。这一年的七月,一件非常普通的事发生了。

在当时显得一点儿都不起眼,甚至没人注意到它。可是它的影响却是北宋史上最深远、最具决定性的。没有它,就不会有北宋、南宋的划分。

一个太监代表宋朝去访问辽国。

整个官员队伍都黑了脸,从来不说太监坏话,和太监亲密接触像一家人似的蔡京都忍不住骂娘。他当着皇帝、满朝大臣的面,公开说:“派太监当大使,难道中原就没有人了吗?这不是让辽国、西夏、吐蕃、大理看笑话吗?”

奈何没有用。

武装太监童贯正式出场,向整个东亚展示自己。当然,这之前他先和吐蕃打了个招呼,把河湟地区再次收回宋朝。

哲宗在重病期间出兵河湟,由王瞻、王厚领军收复熙州,让大西北重新回到宋朝版图。那一战非常辉煌,把吐蕃贵族都抓回到京城,可以说一劳永逸、干净彻底。

可是这把强大的士大夫集团给激怒了。神奇吧?丢失领土他们不怒,杀敌立功他们却怒不可遏。当时的次相曾布说了这样一个理由,把王瞻搞死了。

——王瞻在熙州打仗时太凶狠了,杀了很多人。让青唐吐蕃各部落恨入骨髓,每时每刻都想着报复(“青唐诸族怨瞻入骨髓,日图报复”)。

所以王瞻有罪,他让宋朝时刻处于危险之中。

见鬼吧,把敌人打痛了也是罪过,敌人痛恨的我们也得跟着痛恨。这是怎样疯狂的逻辑啊,但凡脑子里还有点儿脑浆,不像龙虾那样满脑壳是屎的话,谁能点头照做呢?

向太后能。

这老女人认为曾布他们说得对极了,对外族就是要温柔,千万不能让他们生气了。于是赵佶只能给押回来的俘虏们加官晋爵,甚至把国姓“赵”赐给吐蕃首领陇拶,叫赵怀德,给了他正式职称——“河西军节度使”,派他回老家继续当大地主。

另一方面,王瞻、王厚倒霉了。尤其是主帅王瞻,他被言官们告倒,贬到除了海南岛之外,宋朝最传统的流放地房州(今湖北房县)看押。

那里是关过柴荣的儿子、赵光义的三弟等顶级政治犯的重罪牢房。

这样还不算完,经军方最高权力机构枢密院集体讨论,王瞻罪大恶极,不适合再活着,应该一刀砍掉了事,以儆效尤。

面对这种要求,赵佶沉默了,当时只有19岁的他鼓足勇气说了声“不”。王瞻再有罪,不应死于国内。他特别传旨,把王瞻发配到最远的海南岛去,相信在那里,没人会跨越千山万水去害他。也算用心良苦,可惜的是,他低估了一颗将军的心。

押解王瞻的队伍还没过黄河,刚走到河南,王瞻就自杀了……消息传来,亲者痛仇者快,曾布等人终于放心了,青唐吐蕃人终于可以不仇恨了。

他们开始闹独立了。

拥有宋朝这种敌人,怎能不快乐、不自信、不独立呢?当顶着“赵怀德”这个新名字的陇拶回到河湟后,他发现自己被取代了,他的弟弟小陇拶强硬地推翻了他,连带着对宋朝也采取了敌视。吐蕃人勇气百倍,广积粮、深挖洞、高筑墙,打定了主意闹独立。

向太后一伙儿一看不好,立即加强怀柔,隔着几千里给小陇拶送上了更高的爵位——“敦煌郡开国公,食邑五千户,实封五百户”。

公爵,仅比王爵差一等,是宋朝能给出的最大好处了。可惜小陇拶不屑一顾,软柿子就得狠捏,才能榨出更大的油水。这道理谁都懂,那么为什么不更狠些,不更强硬些呢?

小陇拶第一时间造反,把改了名的哥哥打出青唐,把宋朝设在河湟地区的各级政府一个个驱逐出去。事情到了这一步,宋朝的各级牛人们一点儿没慌,各有各的对策。比如,向太后潇洒一笑,迅速死去,眼不见心不烦,一切与她无关了;曾布掉转枪口瞄准韩忠彦,想方设法推倒首相,哪怕扶植起蔡京来,自己也要过过第一权臣的瘾。

蔡京来了,天下大乱,所有人都对他恨之入骨。但是,他对外一点儿不含糊,做的都是对国家负责,对宋神宗、王安石、宋哲宗、章惇负责的事。

宋崇宁二年(1103年)六月,宋廷决定收复河湟。军队是现成的,西北军团仍然骁勇善战,是东亚首屈一指的劲旅。

名将王韶之子王厚出征,新一代的武装太监童贯做监军。

开拔之后,童贯做了两件事,被载入了史册,也深深地获得了西北军团的好感。第一件,大军刚出国境,突然间后面火速传来了圣旨。全军的心都提了起来,谁都知道,这时辰来圣旨,肯定有事,有大事。

童贯一个人走到一边,展开圣旨,看。这期间没人跟他抢,没人敢发问。他是监军,是皇帝在军队里的代言人,他有权这么干。

全军注视中,他看完了圣旨,顺手插进靴子里,重新上马,跟没这件事一样,继续赶路。路上终于有人憋不住了,过来问他圣旨里说了什么。

童贯很轻松,笑了笑:“皇上敦促我们奋勇作战,马到成功。”

哦……全军的心一下子松弛了。这么多年,西北军团从来没怕过前方的敌人,可实在是怕了后方的圣旨、奏章,每次都让他们七上八下,死得糊里糊涂。这次新皇帝居然特意写信鼓劲,真是军队的贴心人,给他卖命,值了!

于是开拔,全军振奋,杀奔巴金岭。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次的圣旨仍然是个噩梦。就在他们杀出国门时,京城突然间失火了。火势很大,皇宫都被惊动了。

赵佶觉得这是个凶兆,是上天的警告。他紧急叫停,让西北军回国。可以想象,如果西北军真的回国了,对士气的打击有多大,大领导是个一把火都能吓瘫的废物,让下属拿什么劲头出去做事?

童贯把圣旨压下了,像张草纸一样塞进靴子里。真有种,继续打,打赢了,他就是抗旨不遵。要是输了,他怎么死简直没法想。

战争在他的隐瞒下继续进行,他又做了第二件事。他以监军的身份向王厚请战,由他率领前锋主攻巴金岭,由他为西北军打响了第一枪。

河湟再次被收复。

宋崇宁三年(1104年)四月二十六日,河湟全境战事结束,宋军用前后近一年的时间扫平河湟部吐蕃,连带着把唃厮啰的子孙连根拔起。

青唐宗喀政权覆灭了。

王厚此次征战,前后共六场大战,斩获万余人,招降各部首领2700余人、百姓70余万户,拓地3000余里。至此,宋朝西北方国土正北、东南与西夏接壤,西至青海及龟兹国界、卢甘国界,东南至熙、河、兰、岷州,与阶、成两州相连。

四月二十六日这一天,王厚率熙河军过湟州,越兰州大河,在西夏东南方国境线上耀兵巡边,整军回国。一路军威鼎盛,西夏人闭关不出。

1111年九月,童贯出使辽国。

走出国门以前,老朋友蔡京对他冷嘲热讽。到了辽国之后,契丹人的反应有点儿诡异。几乎每个见到他的人,在没介绍之前,都对他肃然起敬,在介绍之后,都露出了怀疑、暧昧的笑容。

童贯最受不了的就是这点。他“状魁梧,伟观视,颐下生须十数,皮骨劲如铁,不类阉人”,简直是一条刚健有力的大汉,从哪一点上看,都不是个太监。

但他偏偏就是太监,他没法解释自己为什么长胡子,更没办法不让人联想他长胡子、处深宫、得军功,这一系列事件里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隐情。

这简直是巨大的侮辱!

童贯大怒,他忍无可忍但还是忍了,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宋朝的军事从真宗开始,一直遵循着一个原则——欲破辽国,先平西夏;到了神宗时期,加了一点——欲平西夏,先复河湟。

现在河湟收复了,第二步是平西夏,可是辽国跳了出来,总是插在宋和西夏之间,让宋朝畏首畏尾。那么为什么不能颠倒一下次序呢?

辽国是皮,西夏是毛,拔毛皮会动,可是剥皮的话,毛敢反对吗?拿辽国开刀,一劳永逸。童贯带着这个理想,在辽国压抑着自己,一直坚持到了回国的路上。路上经过了一条河、一座桥,在当时没人知道这条河、这座桥有什么意义。

因为它们太平常了。

可是从这时起,直到800余年之后,它们成了改变中国历史的代名词,前后两次改变了中华民族的命运。

这条河在826年之后举世闻名。每一个中国人都永远记得,在1937年7月7日那一天,日本人在这条河、这座桥附近发动了全面侵华战争。

这条河叫永定河,这座桥叫卢沟桥。

那是中华民族沉入谷底的耻辱,也是新生的中国开始奋争的见证。

回到宋朝,1111年十月左右,当童贯一行走到这里时,永定河还充满着河水,不像现在这样干涸,它的上方还没有那座石体桥。

桥要在78年之后才建造,石狮子更要在明朝时才完工。当童贯一行走到这里时,那里还只是一座浮桥。走到了这里,按惯例要休息几天,因为已经到了燕云十六州,再向前就是宋朝的土地了,辽国人要在这里尽最后一次地主之谊。

就在这几天里的一个傍晚,有一个辽国人悄悄地接近了童贯,和他说了一会儿话。之后这个人就消失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现场只剩下了童贯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那里,他神游物外,浮想联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狂喜着,也怀疑着,惊异着,更梦想着!

在见到这个人之前,他所做的都是些前期工作,都是些理论上才存在的可能性。比如,他收集了辽国的各方面情报,为以后进攻辽国做准备。看着很积极,其实很缥缈。他收集得再多、再精有什么用呢,战争打的是实力和领导。只要宋辽之间不开战,只要宋朝的实力超不过辽国,只要赵佶不想跟辽国死磕,那么这些收集都是无用功。

可是这个人出现之后,一切都不同了,他把宋朝存在了130余年的恐辽症瞬间治好,契丹人——这个称霸东亚200多年的庞然巨物再也没有了威慑感。对宋朝而言,它变成了一块最甜蜜可口的大蛋糕,既松又软,随时可以去咬。吃掉它,不仅宋朝会强势崛起,他自己更会一步登天,成为有史以来最了不起的英雄。

那时,没有人会在意他是个太监,只会记得他是开地辟地的人物。比开国之主赵匡胤更强,比后周世宗皇帝柴荣更伟大。

前提是,那个人说的都是真的。

主观上他祈祷这件事是真的,理智上他时刻提醒自己千万别相信。在真正的实据显示前,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带着这个判断,他回到了国内。

关于卢沟桥边的那个人,他没有向任何人提起,包括死党蔡京,也包括皇帝赵佶。

时光就此流转,一晃过去了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