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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那一年的整个冬天,还有第二年的早春,一场浩大的外侨迁出行动,默默地但持续不断地进行。

与中国那些年发生的所有事情完全不同,这场大迁移,一直是悄悄展开的,没有激动人心的口号,没有到处张挂通红的标语横幅,甚至没有在报纸、广播中发布消息。但几个月中,数千外侨,却的的确确离开了哈尔滨,就此再无音讯。

有的街区,一整条街,一整条街地空了出来。那些往日里人来人往的欧式住宅,变得空旷冷寂,再无人烟。

我家所在的高谊街,也就是往日的哥萨克街,还有附近的红霞街,就是往日的商市街,不远处的通江街,就是往日的炮队街,等等,等等,都有整幢整幢的俄式小楼变得空无一人。在那些俄罗斯或者其他国家侨民搬走之初,政府并没有马上接收这些房子,屋子的房门就那么虚掩着。

街区里的中国孩子,平时难得进入这些充满着异国风情的房子,一直都怀着强烈的好奇心不知里面是怎样一个世界。这时候,那些空下来的小楼、别墅,就成了他们探险的领地。男孩子们成群结伙,手持秫秸木棍,呼喊着冲进房门,各个房间里奔来跑去,真应了一句中国成语,叫做“如入无人之境”。只不过此时他们是“真入”而不是“如入”无人之境罢了。

至于女孩子,也会成帮结伴,跟在男孩子后面,寻觅一些自己喜爱的东西。

搬走的人家中有些属于老弱病残,无力到“阿尔巴特街”去出卖闲杂旧物,许多东西,就那么抛弃在楼房里面了。这些东西也就成了孩子们的猎获物,被烛火熏黑的灯罩啊,壁炉旁的铁钳铁钩铁架子啊,灶台旁的木勺木铲啊,最多的是散落一地的俄罗斯纸牌,也有残缺不全的带有美丽铜版画插图的俄文书籍。在那些日子里,哈尔滨甚至一度流行一个新词,叫“捡洋落”,就是指孩子们到处去搜集侨民外迁“落”下的一些小物件。顺便说一下,这个“落”字,要读成旱涝的“涝”,不能读成飘落的“落”。

我有两个弟弟,我的爸爸妈妈都是国家机关干部,白天上班不在家,寒假期间,他们也就加入了街上“捡洋落”大军。

在我放寒假,做焊条试验的空隙回家时,他们就争先恐后地向我展示拣来的“洋落”。

“大哥,你看这娃娃木好吗?”

最小的弟弟总爱说颠倒词,这时捧着一个俄罗斯木娃娃给我看。

“不错,挺好,可惜裂了缝。”

“哎——”小弟把娃娃一翻,从里面又扯出一个一模一样的木娃娃,只是个头略小。

“那这个呢?”

“这个很新,太好了。还有吗?”

小弟像变戏法似的,一连从娃娃里面抽出四个模样相像,渐次变小的木娃娃。

结果弄得大家都争着看,我也从此知道了俄罗斯套娃的奥秘。

当然,这些“洋落”,绝大多数没什么用,只能充当孩子们的玩物。不过,我还是在弟弟的“洋落”中,发现了一册几乎完整的俄文《中东铁路历史图片集》,里面的照片很有趣。我就用一只自己使用的自来水钢笔从弟弟手里换了过来。这本画册至今还放在我的书柜内。

在这一段时间里,周艳梅与我的关系飞快进展。

几次见面后,她就把我视为自己的男朋友,也不管我愿意不愿意。

称呼也改变了,开始称我周诺威同学,很快“同学”二字被删去,再下来,“周”也不见了。这倒都可以,反正是熟人了么。到最后,竟当着木木和卡秋霞的面,叫我诺诺。

我很不喜欢她这样亲昵地叫我,再说,我心底里,“诺诺”这个称呼,是只属于卡秋霞和木木的。这称呼中留存着我那一段青涩初恋的滋味,尽管那只是一段充满误会和失意的初恋,但我还是非常珍惜,不希望任何人来践踏的。

“小周,以后别当着外人,喊我诺诺。”

“为什么?”

“像喊小孩子似的,太不庄重。”

“那我听卡秋霞这么叫,你很乐意嘛。”

“她是外国人,语言习惯不同,怎么叫都没关系。咱们之间就不一样了。”

“哦,我明白了——卡秋霞怎么样都可以,我叫叫就不行。看来,你是旧情难忘啊!在你心里,我是永远赶不上卡秋霞呀!对不对?!”

周艳梅瞪起眼睛追问我。我很奇怪,她怎么会知道,与我和卡秋霞有关的一切事。

“别耍小孩子脾气啦。哎,对了,你听说过这阵儿有捡洋落的事吗?”

我有意转移话题。

周艳梅果然立即转嗔为喜,颇感兴趣地追问:“捡洋落?!在哪里?”

“我家跟前,搬空的移民楼里。”

“哎呀,那可好,我早想去你家看看,又有洋落可捡,快带我去吧。”

得,一不小心,又惹上这么档子事儿。

到了那个星期天,我只好带着周艳梅回了趟家。

我倒没什么,周艳梅可算丰收。她不但收获了我父母二老的喜爱,还真带着我弟弟们捡洋落,竟然收获了一只金属首饰盒。那盒子好像是锡的,挺沉重,外面贴着银箔,天长日久,银子有些发黑发暗,但上面雕刻的图案非常繁复美丽。这样漂亮的金属首饰盒,我在“阿尔巴特街”待了那么多天,都没见过。

不是说,惊喜总是留给有心人吗,大抵如此。

大概外迁的人家太多,那时的交通工具有限,几千人不可能一下子全走。于是,安排分批出发。谢苗一家,在木木父母家等了大约有一个月,终于等到了起程的日子。那一次集体外迁的大约有一百户俄罗斯人家,五六百人,全是迁往澳大利亚的。

那是1960年的2月,正当全城的中国人欢度传统的春节时,谢苗夫妇准备动身,开始他们一生中的第二次漫长的漂泊之旅。

他们俩将和其他离哈的侨民一道,乘南下的火车,去往上海,再从上海乘海轮远赴澳大利亚。

在此之前,木木与我商量,想趁这个机会,回家团聚,缓和与父亲的关系。

“应该。在柳嘉父母即将远行的特殊时刻,你爸爸不会当着他们的面,再和你冲突起来的。你与爸爸和解了,也省得柳嘉大婶那么揪心。你看,她都瘦成什么样啦。”

“是啊。我真担心妈妈心力交瘁,会受不了啊。”

“你想什么时候回去呢?”

“谢苗爷爷他们乘坐的火车,晚上七点开,我想下午早点回去,和他们多待一会。一起吃个晚饭,一同送他们去火车站。”

“那好。我陪你一块儿回家,我也想送送谢苗爷爷和薇拉奶奶。”

到了谢苗夫妇动身那天,下午二时多,我和木木推开了他的家门。

“孩子们,你们回来了。正好,柳嘉一定要让我们吃顿饺子再走。看,包饺子多么复杂哟。我们帮不上忙,只看明远和柳嘉忙乎喽。你俩正好是帮手。”

薇拉奶奶见了我们,立即落落大方地招呼。显然,她很了解家中发生的事情,有意从一开始就创造出一种亲切融和的气氛。我当时就想,薇拉的确是上层社会沙龙最佳女主人的材料,可惜她一生都没有得到施展这种特殊秉赋的机会。

木木这时趁着薇拉奶奶的话风,迈出了关键而又艰难的一步。

“爸爸,妈妈,我回来了。”

“嗯。”秦明远生硬地哼了一声,连头也没抬,只顾用小擀面杖擀饺子皮。

“来,孩子们,洗洗手,拉个小凳,坐下来,包饺子吧。”

柳嘉大婶的双手沾满面粉,便扬扬头,给我们安排了活计。

等我们准备就绪,开始干活,一直站得老远的谢苗,走近来,大声地说:“哎,柳嘉,干嘛非得吃这东西,又热又滑,切又切不开,叉又叉不住,太费劲啦。”

“那也得吃。没听说吗,上车的饺子,下车的面,为的是老远的行程,一路侥幸。”

“唉,中国人这一套啊,你也忒信实啦!”

老谢苗叹口气。

饺子包好了,一家人团团围坐在椭圆拉桌旁,只有我算个外人。不过,我看得出他们早已不把我当外人看待。

柳嘉大婶把煮好的饺子端上来,一盘盘摆在桌子中央,给每个人一小碟醋酱。给我们发的是筷子,给谢苗和薇拉的是西餐刀叉。

谢苗果然吃的好艰难,一个饺子好不容易叉上来,去蘸醋酱时,又“啪”地掉落在小碟里,溅的醋酱汁四处飞。不得已用西餐勺舀起,送到口边,又碰在那两撇翘起的小胡子上,连胡子都沾满了醋酱汁。

他的样儿,首先逗笑了薇拉奶奶。

“我的老哥萨克,在这里住了几十年,怎么就不肯学学吃东西。来,擦擦!”

说着递给他一块亚麻餐巾。

“想学也晚了,就要走啦!”

一时间餐桌旁出现了难得的欢快气氛。

这时,柳嘉站起身,到厨房去了会儿,接着抱来一摞西餐盘子,刀叉之类,吩咐木木和我在每个人面前摆好。

“主餐来啦!”

随着话声,柳嘉端出了一样样西餐,摆在桌上。最后她捧出一只圆圆的哈尔滨大列巴。令众人瞠目的是,此时她脱去了平日几乎从不离身的中式女制服裤子,换上了一件俄罗斯女式长袖银灰色毛呢长裙。裙子双肩有微微隆起的翘角,裙中间有束腰,裙的下摆有几道不宽不窄的散褶。连头发也由披肩,改成了上束到头顶的圆髻。一下子,柳嘉仿佛换了个人,平日看去那么老,甚至有点佝楼背的模样,改换成挺拔高挑、婷婷玉立的主妇。

“哦……柳嘉,我的柳嘉——”

首先发出惊叹的是薇拉奶奶。

“这才是我的柳嘉啊,孩子!”

谢苗感动得声音有些发抖。

“爸爸,妈妈,吃一吃女儿为你们做的家乡饭菜吧!不知今后,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不要说了,我们吃,我们吃。”

薇拉奶奶拦住柳嘉的话头。

西餐吃起来确实快捷,不一会儿,人们就吃好了。其实,刚刚吃了饺子,又是这样的场合,谁能吃多少东西呢。餐间,没有喝酒,大概是考虑到一会儿就要去火车站登车,大家又都心情不好,害怕喝多了会发生什么意外吧。不过,大家都喝了不少“格瓦斯”。这是一种哈尔滨特有的俄式饮料,用烤透的大列巴外皮,发酵酿成的,不含酒精,但有些气泡,口味口感都特别好。

“临走,能吃到女儿亲手做的正宗伏尔加俄餐,很幸福啊!”

老谢苗满意地用手抹着他那两撇哥萨克小胡子。

听到爸爸的夸奖,柳嘉站了起来,顿了顿,终于说:“爸爸,妈妈,有句话,我在心里存了好久,一直没敢对你们说。今天再不说,怕是就没机会了。”

“说吧,我们听着。”薇拉奶奶鼓励自己的女儿。

“妈妈,爸爸,你们不要走吧,留在这里,和我们住在一起。全家在一起,欢欢乐乐多么好啊,我会每天给你们做伏尔加俄餐的……”

“是啊,漂洋过海,举目无亲,多艰难啊。留下来,我们共同生活。妈妈,爸爸,你们再考虑考虑,现在还来得及。”

秦明远也诚恳地请求着。

老谢苗抬眼四顾,摊开双手,很无奈地说:“和你们一起生活?住在这里?不,你们这里太小啦,住不了多久,就会把我活活憋炸的。”

薇拉奶奶望着女儿,很动感情地说:“柳嘉,你说的对。有些话,今天不说,往后恐怕是没机会说了。我也有一句话,藏在心底里,一直想对你说。现在我说出来,你别生气。”

“妈妈,您说吧,我怎么会生气呢,我是您的孩子啊!”

“柳嘉,我一直觉得,你过的生活,不真实。不真实啊,孩子,因为你的本性,不是这样的。而一个人的生活,只有按照自己的本性去过,才是真实的。”

“妈妈……”

柳嘉应答了一声,深深地低下了头。

“要知道,人的快乐和幸福,只有在本性而又真实的生活中,才会得到。你这样,是很难得到幸福快乐的……”

柳嘉开始哽咽,泪水滴落在她的长裙上。

“孩子,别哭。妈妈说这话,不是要你再次改变自己,只是要你明白,你选择的生活,需要你做出更多的努力。你要坚强,再坚强些!至于我们,你爸爸,我,我们只能过那种天然而又本真的生活,为了这个,哪怕生命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哪怕再次漂泊,吃再多的辛苦,受再大的磨难,我们也是愿意的。”

全家的人都低下了头,连我的眼中都噙满了泪水。

“明远啊,让我对你也说句话。这话同样在我心里沉淀了许久。我不想在心里带着这样一块石头漂洋过海。我很小的时候,就在父亲的庄园里,听人说过,一个男人的高贵之处,就在于宽容。许多时候,宽容才是真正的爱。明远,你是男子汉,给柳嘉母子,特别是沙姆,留出多一点,能让她们按自己本性,自由呼吸的空间吧……”

屋子里静悄悄的,显然所有的人,都在屏着呼吸,等待秦明远的回答。

秦明远慢慢站起,立直身躯,向着薇拉奶奶,还有她身边的谢苗爷爷,恭恭敬敬鞠了一个躬,然后说:“妈妈,您的话我记下了。请放心,我会按照您的嘱托去做的。”

在暮色迷蒙,天尚未黑透时,一家人走出房门,赶奔哈尔滨火车站,那时人们习称“老站”,送谢苗、薇拉登车。

来到站前广场,我发现,有成群结伙的外侨,正陆陆续续地从四面八方向车站聚来。由于时间尚早,这些人并不急于进入站内,还东一堆西一帮地在话别。

薇拉也站住脚,留恋地四处观望,家人们都随着她的目光,看着这熟悉的广场和车站建筑。

哈尔滨火车站,在那时是整个东北地区最大的铁路枢纽,中东铁路的心脏。它前面的广场宽阔宏大,后面的月台线路复杂交织,而最吸引人的是那座堪称完美的站房建筑。这座站房建成于一九〇四年,当时称“松花江站”,也曾叫“秦家岗站”。这座平面展开达两千七百余米的站舍,是哈尔滨开埠时期最有俄罗斯特色的地标建筑之一。它是二十世纪西方有名的新艺术运动风格用于公用建筑的典范,体现着欧洲古典风情与俄罗斯情结的水乳交融。站舍与铁路平行展开,两侧候车室上下两层窗户,下方上圆,中有方巾砖饰相连,看去舒展大方,典雅中透露着活泼。中央站厅外门,是整个车站建筑的核心主体,设计更是独具匠心。门厅左右是两根最有新艺术运动特点的通体立柱,柱面上部有简洁明快的几何装饰,下部是立式窄窗。门厅中间,上部是双重圆拱,连接着左右立柱,拱上是一座时钟塔,中有大大的白色钟面。下部是双扇进出站舍的大门,门特别高大,也非常明亮。中央门厅的中部,是一个非同一般的巨大的玻璃窗。窗子,是典型的拜占廷宫堡半椭圆尖顶形状,内镶玻璃上是细格,下是大格。远远看去,这个半椭窗,犹如大半个地球,上面经纬线纵横交错,叫人很容易联想到中东铁路沟通着地球的东方和西方。而熟悉东正教的人,看到这个半椭窗,又马上会联想到东正教教堂的圆顶,比如莫斯科圣瓦西里升天大教堂的圆顶,哈尔滨圣索菲亚教堂的圆顶,这使完全民用的公共建筑,又平添了几分神圣情怀。

这座凝聚着俄罗斯风情的车站,大概真的与俄罗斯人的命运相连。就在谢苗他们这最后一批俄罗斯侨民,从哈尔滨撤走后,仅仅过了一个月时间,也就是一九六〇年三月,这座车站就被拆毁了。从此,就像在哈尔滨再看不到老白俄身影一样,人们再也看不到这座美丽的梦幻般的车站了。

历史往往有惊人的巧合,而这种巧合真的令人无法忘记。

那一天,当我们聚集在车站广场时,站舍已沐浴在沉沉暮色中,墙面粉刷的米黄色,以及铁瓦顶盖的殷红色,都变得柔和黯淡,虽然就近在咫尺,却有几分缥缈感。

很快就要到开车的时间了。人们开始进入大厅,在检票口等待。原本在广场上稀稀拉拉的侨民,一旦都聚在候车室检票口附近,我才感到人群是何等的浩大。整个两千多平方米的大厅,此时全是白皮肤的侨民。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贫有富,有弯腰躬背的耄耋老者,有不知忧愁还在满地追逐玩耍的孩提,有相拥相抱的恋人,也有孤身一人形只影单的旅人。大概因为一路向南,这些人都只穿着薄呢大衣或外套,在广场待了那么久,又站在大厅等候,似乎都冻透了,个个瑟瑟发抖。

距离开闸放人进入月台的时间不多了,人们告别的话也已说尽了,此刻大家都在静静等待,等待那最后离别的时刻到来。

突然,一个人急匆匆吃力地分开众人,一点点向我们挤过来。那人身材纤细,动作灵活,穿的大衣也很漂亮。我正注目,就听木木惊诧万分地喊起来。

“卡秋霞!卡秋霞——”

是她!果然是她!

卡秋霞终于挤过人群,来到我们面前。

她微微喘息着,对秦明远和柳嘉说:“对不起,请让我代替爸爸,与谢苗爷爷薇拉奶奶告别吧……”

秦明远无言地点点头,柳嘉则把她拉到谢苗和薇拉面前,说:“卡秋霞来啦,时间不多,快说说话吧。”

卡秋霞急促促地说:“谢苗爷爷,薇拉奶奶,我爸爸要我一定把他的话带给你们。他说,他永远都不会忘记,是谢苗爷爷救了他的命。不会忘记,在危难时刻,谢苗爷爷表现出的同胞之情。但是,他现在的苏联官方身份,不允许他到这里来送您。他让我做他的代表,谢谢你们!”

说着卡秋霞弯腰行礼。

“孩子,别这么说,毕竟都是俄罗斯人嘛。”

谢苗伸手扶住她。

卡秋霞从自己手腕上脱下一只手表,双手捧在手心。

“谢苗爷爷,这是爸爸的手表,瑞士欧米茄星座牌,是他来中国时刚买的。他说,这算不上贵重东西,送给你,表个心意!你们这一去,不知会遇到些什么,一旦有急难困厄,海外对这东西还是很看重的,你们可以卖掉它,渡过难关。”

“孩子,你爸爸想得很周到。不过,这是他心爱的东西,我们是不会收的。”

薇拉奶奶推开卡秋霞的手。

卡秋霞却伸手抓起谢苗的一只手腕,迅速地将表的铁链扣在那手腕上。不待谢苗反应,她又伸双臂拥抱住谢苗,轻轻亲吻了他的脸颊。然后扑进薇拉怀中,再也忍不住悲情,哭着说:“薇拉奶奶,我爱你们,我爱你们啊……”

也就在此时,“哗啦——哗啦——”,传来检票闸口打开锁链的声响。

要走的人们,就此踏上了不归的跋涉旅途。

当进站的侨民们终于走完,候车大厅变得一片寂静时,卡秋霞走到秦明远面前,仍旧带着满脸未干的泪水,低声说:“秦伯伯,我也该回家去了。再见。”

说着,卡秋霞转过身要走,显然,她没有指望会得到善意的回应。

出乎在场所有人的意料,秦明远忽然叫住卡秋霞。

“孩子,你等等,天已黑了,让厚木送送你。”

说着又侧转身,对木木说:“去吧。出了车站,坐9线摩电车,到教堂街下。离她家就不远啦。”

我惊喜之余,注目看了看站在秦明远身后的柳嘉大婶。

她正情不自禁地抬起胳膊,擦拭着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