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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冬天过后是春天。随着春天的到来,一切似乎都发生了变化,这其中也包含着卡秋霞对我的态度。

一次午间休息,吃过饭,大家聚在一起闲聊。好像约定俗成,我们尽量用俄语,卡秋霞尽量用汉语。这次卡秋霞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虽然面对着我发问,但问题显然是问大家的。

“我一直弄不懂,为什么你们的姓名全称,只有姓和自己的名,却没有父名呢?”

我一下被弄糊涂了,这件事自古如此,哪有为什么呀!大家也同样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回答。

卡秋霞见难倒了大家,有点得意。这些日子下来,我们已了解卡秋霞的性格,她是很快乐又有点精灵顽皮的女孩。见我答不上来,便随口加了一句。

“难道父亲对你们不很重要么?!”

大概卡秋霞原本只是就父名这事,开个玩笑。但她那半瓶子醋的汉语知识,哪里知道这句话在中国却意味着很重大而又隐秘的含意呢。

同学们的脸色变了,谈话气氛一下变得有几分敌意。

这时,站在人群最外层的秦厚木插话了。他例外地没有讲俄语,而是用哈尔滨地道的普通话说了起来。

“卡秋霞,你错了!对中国人来说,父亲永远是最重要的人!在姓名全称中不用父名,是因为中国人十分尊重父亲的名字,子女直接称呼父亲的名字,被认为是一种冒犯,更别说用在自己姓名中了。你们用父名,我们不用父名,都是出于尊重,原因是一样的。”

秦厚木的话平静缓慢,语气和善,现场一下子又恢复了亲切友好的氛围。

显然,刚才卡秋霞的话一出口,她就从大家的脸色上察觉了异常,很是懊恼,但并不明白其中的奥妙,想缓和一下,又不知该说些什么。秦厚木的解答,使她脱离了窘境,她当然高兴极了。

“对,对。原因当然是一样的。”说着,卡秋霞用一种充满少女风情的眼神看着秦厚木,感激地接下去,“谢谢,谢谢你!木木,亲爱的!”

“哗——”周围女生一片哗然。

这回卡秋霞没有慌,撇开我,直接问秦厚木:“怎么?我又说错什么了吗?”

“没有,没有……”这回轮到木木慌了,他没有想到“亲爱的”这样的昵称,会被卡秋霞当众叫出口。

我顿时感到自己似乎无形间被冷落,想争回卡秋霞的注意,一下想起个好主意。

“卡秋霞,我也想给你出道题,怎么样?”

“好,出吧。我一定会答上的。”

“我说个笑话,只要你能听懂,就算答对。”我这个主意不错,大家立刻静下来等我往下说。

“我的弟弟刚六岁。一个星期天,弟弟出去了一会儿,突然兴冲冲地跑回家,冲着妈妈大声喊:‘妈妈!楼上的徐丽娶了个小伙,家里头还摆了个新发沙。现在,正在那儿一公鸡,二公鸡呐……’”

说到这儿,周围的同学哄堂大笑,尤其是女生笑得纷纷举起胳膊,扬起手,掩住嘴。

我得意地看看卡秋霞,她显然不明白其中奥秘,满脸惶惑,求救似地望着木木。

木木也无法帮她,只充满同情地回望着。这笑话对外国人太难解释了,既有孩子颠倒词素的萌语,又涉及中国特有的结婚民俗,还把“鞠躬”颠倒后的“躬鞠”,误读成“公鸡”,哪里是几句话能说清的。

看到她和他胶着的眼神,我一下子后悔了——

唉,我做了一件多么多么糗的糗事呦。

出租车沿着果戈里大街前行。此时刚刚下午三点左右,并没到晚高峰时间,但街上的车辆行人已经很多,我们的车只能随着车流缓慢行驶。

卡季娜很投入地观看着街边的景色。

“喔,这儿不是有座电影院吗?咱们学校还在这里举办过开学式呢。”

“是。叫长虹电影院。可惜早拆掉了。”

“……”

卡季娜继续看着车外,街路两侧尽是各种各样的私家小商店。

我多少有些赧然,蛮长的一条大街,能引起卡季娜特别注目的景象,已经不多了。新世纪初年的哈尔滨,正处在全民下海的年代,那种把一切都办成商铺的风潮,席卷了大街小巷。果戈里大街更是商家?集之地,大街的南段除了阿列克谢耶夫教堂,就再没有什么堪称文化的东西了。

在我的记忆中,只见过两次这样的景象。一次是我小的时候,可能是一九五二年,或者更早一点,街上天天鞭炮响,到处都有店铺开张。再一次,就是这回千禧年前后。头一回持续了没几年,公私合营一开始,街上就清静多了。而这一次,已经持续了十几年,不知会喧闹到什么时候。奇怪的是,人们兜里的钱并不能算多,可人人疯狂购物,不管有用没用都买,只要是以前没见过的东西就买。话又说回来,以前,中国人没见过的东西也实在太多了,这会儿买这买那似乎也无可厚非。

“这里好像应该是儿童公园,怎么看不到?难道也拆毁了?”

“那倒没有。只是被那个不伦不类的假城堡酒店遮挡住了。看,酒店下边那个小门洞,就是儿童公园的门。”

“是吗?那……”卡季娜停顿片刻,又接下去问,“那儿童小火车还在吗?”

“在。只是很少有人光顾啦!”

“为什么?”

“现在中国一家只有一个孩子,随父母外出旅游,不是坐火车,就是乘飞机,谁还对这模型似的小火车感兴趣呢。”

“是这样……与我们小时候的确不同啦。那时候,小伙伴们一同乘坐小火车,该是多么难忘的经历啊……”

“不错,那时的情景真是难忘。”

我虽然附和着卡季娜的话,但我所难忘的并不是儿童小火车本身,而是那次全班乘坐小火车发生的一件事。一件对我至关重要,而“小伙伴们”并不知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