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王中仁入狱后,天气由秋转冬,这一天,风抽得地上的雪,飞向天空。
城中的西小桥子上,有一个身穿绸衫的人,浑身热气腾腾,不时地扬起芭蕉扇,扇着风。
行人,见寒天雪地上有这么一个人,莫不惊奇,视其为神仙,里三层,外三层地把他围住。有的干脆就跪地嗑头,拜他为师。
那人一边摇扇,一边用高深莫测的口气说:“天上人间,两个世界;上方美妙,凡间多磨难;磕头拜我,称师容易,做可难啊!”于是,又有人若恐若惶地跪下问:“我们愿拜你为师,做徒弟有哪些难?”
“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我来这块儿,是与这城中人有缘。天要降难于这块儿,我来帮你们消灾解难。而你们的父母官却不来见我。你等拜我为师,我只能救你们一小撮。这岂是我的初衷?要救,我就救一城人。”
人们听话听出了意思,有腿快的,跑向古榆厅,向通判报告:“古榆城来了神仙。”
李四只从古书和说书人那里知道世上有神仙,冷不丁地眼皮底下出来一个神仙,他却有点不信了。架不住报信儿的人一个接一个地来,便与张三核计:本官是否以通判身价去接神仙入厅?张三关于神仙的书也没少说,轮到今天他要与神仙见面,倒有点怕起来。平素与李四干了许多见不得天日的事儿,神仙是瞒不了的,神仙当众说破了,可咋办?不去接神仙吧,那神仙怒了,更是难办。他若进厅来,也照样挡不住,还是恭恭敬敬接吧。乡村黎民百姓遇灾遇难,就给那些他们称做仙的黄皮地鼠子烧香磕头,往往还真能逢凶化吉。今天,把这神仙答对乐呵了,不见得就没有好事。
李四按张三的意图,令县驿备车马,驱车亲临西小桥子接神仙。
西小桥子头,围观神仙的人们,见通判来迎神仙,闪开路。李四胆突突地从车上跳下,不知如何施礼,当黎民百姓给一个陌生的类似要饭花子的人跪下吧,真是有失体统,不的吧,人家是神仙。神仙地位可是皇帝都与之无法可比的。他步向前,见那神仙四十左右的年岁,盘腿坐在雪地上,手摇扇子,脸上淌着汗,心中惊骇:这寒天雪地,不是神仙,什么人能这样逢冬如度春天一般,两腿一软,扑通一下子,跪了下去。围观的人人,见通判这样,谁还敢站着,参差不齐地跪了下去。“我乃通判:本官肉眼凡胎,不知神仙光临。神仙临城,是古城盛事,黎民之福。本官率车迎神仙入厅,请神仙随本官上车!”
神仙站起来,用扇子点着李四和众人,哈哈大笑道:“凡夫俗子,肉眼凡胎,你等以为跪下去,就是敬我吗?我受你们之跪;就高兴吗?错也!万事皆有缘,我来救一城众生,不希图你虚心假意之恭敬!起来!起来!我周游四海,云游八方,穿山越水,如履平地,咫尺之间,何用车辆接迎?走吧!”
众人与通判纷纷从地上爬起。
神仙如京剧中的贵人,迈开大步,高抬腿,慢落脚,也不用人领路,在前边自行向厅走去。
县驿吓得把马车归拢到一边,李四小心奕奕地跟在神仙的身后,不敢快,不敢慢,按着神仙的步行速度,试探着随行。
神仙进了厅,被李四让入内室。李四请神仙坐在自己的软椅上,慌忙跪地,向神仙称师,焚香设斋。
神仙面对香火,受拜,却不用斋,要来三大碗冰冷的井水,咕噜噜,一口气喝个底朝天,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你我相见,皆因缘。有何苦楚,可对我言。我即来之,则能佑之。”
这正是李四巴不得已的。他把头磕得三响,伏地说:“师父在上,弟子虽然为古榆通判,但肉眼凡胎,不知今生前程吉祥祸福,万望师父指点!”
神仙说:“通判官为六品,辖六县,管粮,管微税,管军,管民,父母官也,权柄在握,自古十官九贪。贪而无厌。然而,贪虽为恶,却不为极,极恶者,杀人害命,制造冤案。不知你贪得无厌之时,可有极恶之处?”
李四听了,浑身冒冷汗,不敢吭声。
神仙又道:“你也不必骇怕。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纵然有极恶之处,有生之年,悔过不晚。但看你印堂发暗,灾祸可是近在咫尺啊!”
李四再也挺不住了,扑地哀求道:“师父救我!”
神仙说:“你且起来。我明日巡察你的监狱,看是否有该放而未放,该杀而未杀者在内。问一问其中人犯,对你通判有何怨言,届时,我将依情为你开脱,替你消灾。替你扫除前程上的凶祸。救你,则是救一城之人。皇上没福民遭难。通判没福,一方受罪啊。我救一城之人,就是先从为你祛凶除祸开始。”李四破涕为欢,口称“师父万岁,万万岁!”
是夜,李四难眠。心想,神仙要向狱中犯人打探我李四,那真通判必然全盘托出冤情,神仙一听就明白了。那时,我就得和王中仁换了一个个。他恨不得杀了王中仁,灭了口。可奉天知府却让他好生照看这个人犯。知府呢,心里有自己的算计:这王中仁手中有王爷的信函,万一军机处细查下来,推翻了自己断的案子,这人命关天的事,非同小可:为了两全其美,一方面稳住李四地位,从中也捞点好处,另一方面保住王中仁性命,将来面见科尔沁王,有个缓冲余地,这一来,就苦了李四。弄死王中仁吧,知府不会轻饶自己;不弄死王中仁吧,后患无穷。眼下,神仙就要与王中仁见面了,咋办呢?他让书吏找来狱典。准备和狱典想个万全之策,把王中仁藏起,躲过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