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王中仁被袁揽头气得一连几日身心不佳,无心坐堂,养歇在私衙。服侍他的童差,见他饮食无序,问:“老爷请先生吗?”
王中仁也觉得应该找大夫调理一下,可出于虚荣心之故,不愿让衙役们知道自己堂堂一个知府,被土头土脑的揽头气病,便没有开口,见童差提问找大夫,便把他唤到跟前,放下手中的唐诗,说:“你知道哪里有先生吗?听说西城的新来了一位郭先生,摸脉准,药也好使,外号叫落地响,手到病除。你去请他,不要对外人讲。万一找不来郭先生,那就,那你就打听打听,随便领一个先生吧。问给谁找大夫,别说实话,懂了吗?!”
童差点点头。走了。
一般的患者看病求医,选择医生的标准是:一看这个大夫的病人多少,二看这个大夫的名气大小,三看这个大夫的理论水平高低。落地响的医生的含义,指的是他们每到一处,开张就红。郭先生从外地慕草原之名而来,不惜高价在西城区租了一幢热闹的门市房,得了地利,大肆粉刷、张扬、装修,请了盛京将军丛万写了块金字招牌:落地响郭准这挂牌出自将军之手,黑道白道人不敢来惹事生非,门口左右各写着:“包治医难重病”,“专治花柳淋毒”。郭先生眼戴金丝镜,气派雍容,自称:“汇通古今,世代医家,异人传授,包治诸般疑难杂症,凡肾亏、阳萎、老年无子或花柳、淋浊等病,无不手到病除。无效退钱”。
那些怕吃亏上当的病人,都去找他治病。他一边诊病开方,一边派人同药材商谈进货,一边开出饭桌,供远方来的病人白吃白喝,要这些不给饭钱的病人走到外边时,替他义务贴几张广告,介绍几个病人。他这样大方,也赔不上,面打锣里转,吃饭不给钱,都打进诊脉开药里边去了。郭先生这么一舞扎,闹得满城皆知他是落地响,把那些小打小闹的大夫冷清起来,连知府王中仁也曾亲临过郭先生的店铺。
小童差到了西城找到了郭先生,见有许多生人,说要请大夫给爸爸治病。那郭先生正给病人摸脉,眼睛一亮,认出这个小孩是知府大人曾领到店铺的小杂使,心里已明白了几分,匆匆打对了几位病人,唤过徒弟,代他坐班,便与童差进了衙门府。
二人本已相识,不必多叙,郭先生为王中仁摸过脉,说:“大人这病,系操心劳神,气血两亏,心肾不交,夜间多梦,不能安眠,肾不纳气,时时觉喘,多动一下,就上气不接下气,精神不振,夜多小便,形寒畏冷,要多吃些引火归元的药,以心交肾,达到水火相济,病才会好。可这衙门里熬药煎汤,实为不便,我给你一付泄药,冲服下去,多放几个响屁,理顺一下子气,阴阳也能平衡,少想闲事,不日即可康复。”说着,他把在大河泡子捞来晒成干面儿的水沫,放入水杯里,让王中仁就温水饮下。
果然,不出半个时辰,知府放屁不止。郭先生连连叫好。
这病,也是七分精神三分实,让郭先生讲了一通,又饮了水沫,放出响屁,王中仁顿觉周身轻爽。
郭先生说:“这病,看来是气上得的,不知大人为何事而伤身?
唉,想起来,恨难消啊!”王中仁话里话外把府中那天议事,不愉快的事儿,讲了一点儿。流露出身体痊愈,就查办袁揽头。
郭先生做出一付官事不敢多问的样子,劝知府好好安息几天,便告辞了。
谁知,这郭准也非等闲大夫,竟是袁揽头的城中耳目。袁揽头那天一出一猛耍了威风,事过之后也是后怕,知道自家虽然有钱有势,但是:自古‘雪打高山,霜打洼地,官打刁民’。民与官抗衡,如同以卵击石,为了解知府动态,他让心腹给城中耳目捎信儿,侦探官府动静,落地响安排几个掌鞋匠在衙门外的墙角,一边修鞋,一边观察官府有无抓袁揽头的举动,一连几日没动静,想不到知府的童差来请他去衙门,正中下怀,了解了王中仁的打算,天一黑,他便派徒弟跨上快马,顺着古榆至此鹭的官道,去给袁揽头捎信儿。
袁揽头听了信息,饮食不安。白日里坐在屋中一筹莫展,想逃,舍不得田园;留居,害怕官府抓他,组织家丁和官府对抗,那可是造反哪!他不敢。忽听大墙外有打梆子响:“算卦啦了,算卦啦,不灵,分文不收。赛过孔明,胜过姜太公,远知前生来世,近知眼前吉祥祸福。”袁揽头喊家人把院外那什么孔明、姜太公的,找进来。
这算命的是一个睁眼先生,领着一个打狗的孩童,看了袁揽头,不及让坐,先是自言自语地“嗯?”了一声,便不语了。
袁揽头心里一惊,问道:“先生,看出什么说什么。除了算命,还会相面吗?”
“不瞒东家,鄙人自幼梦中得师,随师在梦中苦学三年,算命、看相、测字、扶乩、圆光、走阴、星象、做法,无一不可。不知东家想以何法测卜?”
袁揽头实际是想算卦,这个方法很简单,报了生日时辰,就可得知所问之事的结果。但他向来不算命。他认为:一个人的出生年月日和时辰,包藏自己一生,对外是保密的,万一被别人知道,采取个什么邪术,就会破了命中的福气。算命先生哪都走,总是借着给某某大人算过卦来炫耀自己,说不定把自己的生辰八字透露给谁呢?所以,他听到这睁眼先生会这么些预测术,便不想采取报生辰八字的方法算命了,便说:“请先生相上一面,看出啥直说,钱多少不计”。
睁眼先生放下竹板,说:“东家,我这人走南川到北州,经的多,见的多,大到给京城尚书预过测,小到给乡间平民问过卜,对老少贵贱不欺,不眶,钱多钱少不挑,有钱没钱都行,只是一条,我不会捧,东家若不忌讳,我就相上一面。”说着,他端视起袁大头的五官,左看右瞧,用手一会儿摸摸他耳朵,一会儿摸摸他后脑勺,一会儿摸摸他下巴颏,一会儿量量他鼻子尖到嘴唇的间距,把这个胖胖的球形脑袋,摆弄得好不自如。末了,他又退后几步,让袁揽头站起来,打量着袁揽头的体形。相中了一阵,让袁揽头坐到原位。睁眼先生沉默不语,似有所思,所虑。
这,弄得袁揽头六神无主地问:“先生有何顾虑,我已有言在先了嘛,该讲的,别瞒别藏,重点讲讲眼下。”
“好吧,我说:“睁眼先生好象鼓足了勇气,评起袁揽头的而面相:“初看东家相,三庭平整,天庭饱满,是有头脑的富贵之相。但地额尖而不方不圆,这样人:一生不缺钱粮,为人性急,直爽,易展一猛之夫勇,而后潜下灾祸,后脑海缺少卡乌纱帽的凸骨,怒而无威,虽有主见,却无人响应,,遇事易陷入无人救助之境。尤其十年前,东家休一妻,前妻忧虑而亡,东家为此失德,遇事屡屡不顺。我见东家印堂乌而无光,有灾难近在咫尺呀。这灾祸属于牢狱之灾,不知东家有何事体?”
“先生,能破吗?”
“破是能破,看你眉宇之间有两丝长眉毛,这几根眉毛长得好啊,京城必有族人做高官哪。东家若不讳,请问这高官品位,我为你指点破法。”
“我有个伯父在礼部当尚书。”
“礼部尚书,品位极高。唉,名声大,无实权啊,你的事,他鞭长莫及,只有隔岸观火而不能救之憾哪!这么办吧,三日之内,东家有火光之灾。火起之时,面向古榆府城方向,也就是西南磕三个头,然后,再呼人救火。火灭之后,解玲还得系玲人哪,车在哪翻的,醋在哪酸的,东家会清楚,得自己去维持了。”
袁揽头打发走了相面先生,心里暗暗核计:“这些年没算过卦,没相过面。这相面先生讲的还沾边,他说十年前休过妻,这事外人不知道,他给相出来了,那前妻果然是因遭休忧虑而亡。一打休妻之后,到地局领荒地,远没有早先顺当。总有人在暗中与我争,给地局加暗租压我;我二传手放荒呢,总有人租子比我的低,压在我手里不少地,没人来领。这且不说,现在牢狱之灾,又到了眼前。三日之内有火光之灾?看看这场火吧,要是真着火,我按他相面的话去办。袁揽头派人加紧看护庭宅周围,一来怕失火着小了,发现不了,错过磕头机会;二来怕火万一着大了,烧毁了全部家当。他纳闷的是:这火会从何而来呢?
这一天,大天白天,阴雨丝丝,东北风习习平地而起,忽听有人狂呼:“失火啦!失火啦!”
袁揽头原以为青天白日,又是阴雨天,不会起火,他跑到院里一看,果然庭院东北的牛马草料垛火光趁着阴风冲天而上,火星直往院中心落。袁揽大呼:“别救火!别救火!”慌忙跑到大院中心,双膝一弯,跪在地上,向着古榆府方向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站起来就嚎叫:“快救火!快救火!”
家丁让他弄傻了,正要救火,他不让救,没等问他为什么呢,就见他跪在地磕头,没等缓过神来呢,他又嚎叫:“快救火”。人们一怔,一傻的空,大火着得嘎嘎吼叫,眼看就要火吞庄园了,就见一道闪电,横空一跃,霹雳一声,大雨瓢泼下来了。这可把袁揽头乐得疯了一样,连连向苍天做揖。
其不知,这一切都是知府王中仁的策划。
王中仁被袁揽头搅闹了公堂,气得肝经有火,头昏脑涨,虽然让袁揽头的耳目医生进私衙摸了底,但落地响那几句安慰的话,也让王中仁冷静下来,泄了火。他决心杀一敬佰,罚治这只东北虎,派出了知晓算卦相面之术理的衙役王二化装成预测先生,去此鹭湖摸袁揽头的底,掌握他的动向;让县承到地局查了袁揽头的祖籍和与京城官场的关系网。
原来这袁揽头祖籍系京城,爷爷在内务府当官,爷爷病故后,按清朝恩荫制度,皇上封其长子为官,袁揽头的父亲与这位当官的兄长不和,于嘉庆年间到这草原领荒垦田,以求与世无争地生活,到袁揽头掌家,偶尔与自己那在京城礼部任尚书的伯父有往来,自持京中有人,又有钱,渐飞扬拔扈。
衙役王二巧言善辩,又摸清了袁揽头的家世,连唬带诈,探明了袁揽头是个假二横子,又按王中仁吩咐,观天象,测阴晴,选择了阴雨天,给袁揽放了一把火,避免了晴天放火,烧大了救不了的后果。这放火天。他藏在袁揽头庭院后高粱地里,把一撮燃着的香绑绑在矢头上,用弓把这矢发射在草料垛上,一时半会儿,不起火,过了一阵儿,火起来了,放火的人也走没影儿了。袁揽头五体投地的信了命,自然也就琢磨着如何自己解自己系的铃了,他想“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