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穷说罢,起身向门口走去。唐九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忙唤道:“法师留步,在下想起一件事来。那时在下在路途之上,遇到了那个年轻人,他当时已经被人打伤,命在旦夕,在下将他带到客栈医治,发现他全身刀伤、箭伤无数,而且伤口新旧不一,可见此前一直被人追杀。他临终前将那匣子交给了在下,在下带着舍妹便径直往峨眉山而来,结果却遇到几个商人要出钱买下这匣子,在下自然不肯答应,虽然看他们有些古怪,又不知如何得知匣子在我手中,但在下自恃有几分手段,部下数人也都有几招三脚猫的功夫,便也不去管他。结果这些人阴魂不散,居然几次三番前来抢劫,被在下杀了几个。在那些人的尸体上,在下曾发现了些疑点,这些人都身材短小形貌古怪,其中一人身上还带着这个小竹牌,上刻着次郎二字。”
无穷接过唐九手中的小竹牌,细细地看了一遍,道:“次郎,难道是哪一国的官职?确实有些古怪。”
唐九点了点头道:“在下原本也是这样认为,但在下的人中有一位曾在福建军中效力,他说此乃人名,乃是日本国人惯用的名字,倭寇中有许多人都叫次郎。”
无穷吃了一惊,正待发问,唐九又皱眉道:“今日在尊师的寿宴之上,那些人也来了,虽然易了容,但却还瞒不过在下这双眼睛。”
无穷忙道:“是哪几个?”
唐九道:“那个东海黑鲨门的大当家甄可坚和他的几个手下就是。”
无穷恍然道:“难怪贫僧从未没听过这个什么黑鲨门的名头……多谢唐施主,这个竹牌可否暂时借贫僧一用?”
唐九拱手道:“此物本应交给贵派处置。”
无穷轻轻点了点头,道:“阿弥陀佛,贫僧去了,施主自便。”
此时,小鱼正在就着宴会上剩下的素菜,和几个师兄弟推杯痛饮。
小鱼与众师兄弟都已五年不见了,段云峰两年前也应邀去了刘铤统率的镇南军中担任枪棒总教头,而欧阳岷江虽然人在蜀中,却也早就回到家中镖局做事,算起来兄弟们都有很久没有见面了,这次能够重逢,又全赖师父终于同意做一次寿,大伙聚在一处,都有心喝他个一醉方休。几轮过后,不胜酒力的杨晋和欧阳岷江、汤思切等人都已醉倒,唯有小鱼和段云峰都是杜康中人,仍如斗鸡一般一碗一碗的碰着对灌。
又喝了两轮,连段云峰也已有些头晕脑胀,他又强自灌下一大碗后笑道:“小鱼,你娃娃从前硬是个滴酒都不沾的人嘛,咋个现在就有恁个好的酒量了?”
小鱼失声笑道:“段师兄你在云南那四季如春的地界哪里晓得,小鱼身在大西北,那可是苦寒之地,要是不喝些酒,又咋个能挡得住那些风寒呢?我们在那里不得喝这种软绵绵的酒,我们喝的叫‘烧刀子’,第一口下去,立刻从嗓子到胸口都是热辣辣的,安逸得很,以后有机会师兄去那里看我,小鱼请你喝‘烧刀子’!”
段云峰点头笑道:“你说的这个我也听到人家摆起过,大西北的酒都烈的很,有个啥子‘汾酒’很有名,听说你那个‘烧刀子’最有名堂,喝下肚子去后在嘴巴边边上燃起火折子,那火就一下能顺到嘴钻到肚子里,是不是真的?”
小鱼笑道:“嘿嘿,师兄硬是见多识广哦,那当然是真的啦,这样的事小鱼就亲眼见到过,那一年我们和蒙古人在……。”
哪知还没等小鱼把话说完,无穷便一步跨了进来。小鱼和段云峰同时一缩脖子,这下坏了。这位身在佛门的师兄为人正统严谨,而且持戒极为严格,半点都闻不得酒味,今日师父寿筵之上,他便借故躲避在一旁,离酒水远远的。当初众弟子在山上习武之时,虽然常常弄些酒喝,但谁也不敢当着无穷法师的面。李长风下山最早,走的时候还不善饮酒,这也不提了,就是俗家的二师兄段云峰,也从不敢在无穷面前造次,从来不称呼其师兄,而是称之为“法师”,更遑论小鱼等一帮年纪小的弟子?今天大家难得相聚,也就没有想到跑远一些去喝,竟就近在这灵秀苑的一间偏厅之中大战起来。
见到无穷突然出现,段云峰忙有些趔趄地站了起来道:“法师来了呀,法……师您请坐。”
小鱼吃了一吓,讲了半截的故事也吞了回去,此刻他的脑子也有些乱了,还以为无穷是要来责备他那个放风筝的老人一事呢,谁知无穷先是皱着眉头闻了闻空气中弥漫的酒气,然后咳了一声坐了下来,板着脸道:“你们都听着,师父有令,从即刻起,所有峨眉弟子无令都不得下山,那些二代的弟子便由你们自己去招呼管束。”
小鱼眼皮一跳,心道,难道山中有大事发生?
段云峰酒意已浓,竟也忘了对无穷的畏惧,呵呵笑道:“法……师啊,您说的有些晚了,师父的寿宴过后,云兰师妹就和文状元下山去了,要……要不要我去追他们回来?”
无穷一摆手道:“他们去就去吧,一个不会武功,一个还拖着个小娃娃,留在这里倒有些拖累。师父有令,自现在起,任何人都不能去打搅他清修。”
小鱼和段云峰被无穷冷冰冰的声音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那无穷又指着如醉得不省人事的杨晋、欧阳岷江和汤思切等人道:“阿弥陀佛,孽障,孽障,如此行状,哪里还有一点峨眉弟子的模样?真是朽木不可雕也……”说罢一甩袍袖转身而去。
段云峰和小鱼对视了了一下,两人酒已醒了大半,心中也是明亮,看来眼下有麻烦找上门来了。那个放风筝的老头的影子还在他们的心里一动一动,风筝究竟是谁做的?此人到现在也没有露面。拜月教和崆峒派的高手同归于尽地死在了山下,也是件蹊跷的事。还有那些在路上遇到的太监和锦衣卫,以及那个奇怪的赶车老头……这么多奇怪的人,奇怪的事加在一起,虽然纷乱无章,但似乎桩桩都与峨眉派有关。此时山上倒也有许多二代弟子,但这些人年纪尚小,习武时间又十分有限,有麻烦找上门来,真正要有能力和胆略站出来担当的就是自己几兄弟,可眼下杨晋他们已经醉成了一滩泥,难怪无穷口称“孽障”,气愤而去。
其实此时不止杨晋他们都在昏沉地睡着,就连武功高强,酒量过人的段云峰都有些站不稳了。
小鱼笑道:“段师兄,你且在这里守着吧,早点把这几个娃儿弄醒,这里有你在,小鱼也就安心了,我到外面去看看哈。”
段云峰抓住小鱼的手,道:“万事小心,为兄这就设法醒醒酒。对了,师妹和文先生下山便要将大师兄的娘亲接走了,要我告诉你一声。”
峨眉金顶,摄身崖上。
小鱼大马金刀地坐在一块巨石之上,眼前云雾似海,时而波涛翻涌,时而风平浪静,变幻无穷。苍茫的云海,似雪、似棉,厚厚的,无边无垠,似能让你卧、让你踏。风一吹,一缕微云便扑到脸上,薄薄的凉意沁入心脾,让人刹那间忘却身后的世界,似乎只要纵身云海,便能到达神仙居住的地方。
摄身崖,难怪叫它摄身崖。原来美丽到了极致,竟成为一种危险的诱惑,让人产生想飞的渴想。
或许,那仙人葛由,便是骑着木羊从这里飞升于天的?于是千百年来,便有无数期待成仙之人在此受了那云海美丽的诱惑,在这里舍却肉体凡胎,成为美丽的殉道者吧。
人在此处,真的感觉人如孤叶,万物皆空,难怪这是师父最喜欢来的地方,也许他老人家就是在这里悟道的吧。
小鱼被风一吹,酒意有些上头,脑海之中各种念头肆意翻腾着。
突然,他的眼睛直了。在那不远处的山道之上,一顶轿子,兀然出现在眼前。这竟是一顶宽大华丽的八人大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