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新与旧,人们习惯于以日期做标记。新的一年,新的学期,新的一天,新的教室,新的同桌。而新与旧的界定又是如此的模糊。或许是旧的不在了就有了新的,旧同桌没有在新的教室里出现。
霍香就有了新的同桌——朱未。
情窦初开的年龄,霍香熟的略晚一些。一天下午,在她看的书里发现了一张没有署名的纸条:
朱门绣户侯门女,未识街头容颜瘦。霍然回首寒风中,香风一阵满乾坤。
短短的几行字足以让她的心小鹿乱撞,震颤之后就是一种惴惴的不安。沉默,沉默成了她唯一的答复。只是后来沉默演变成了一种默契。
对于霍香这样文理偏瘫的学生来说,数学老师的那枚针怎么也扎不到霍香同学的穴位。数学课上任凭老师深入浅出的讲析,她依旧埋头苦读她的圣贤书。
“唉唉,黄鳝,黄鳝,你看香香在看黄书!”不专心听课的还有一位,那就是朱未。
黄善寻回过头随手翻了翻,“喂猪,你真没劲!”很冷静地说完就转过身去了。
霍香笑眯眯地不说话,三个手指很麻利地在朱未胳膊上转个圈。
“哎呀,你干嘛掐我?”朱未作出极痛苦状颇有些夸大其词地咋乎,“你看,你看!这样会死人的。都青了都!”
霍香瞟了他一眼,“活该,叫你污我清白!”
“哟,哟。清白?还清白!你还清……白!”朱未脸上作着怪表情,俊朗的脸拧巴的很难看。他煞有介事地把自己的练习册挪过来和霍香的书并排放在一起,“霍香同学,咱们比比看,你的《家》是不是比我的试题集的发黄?”
“我说‘黄书’有错吗?泛黄也是黄……”朱未正说着下课铃就响了。
“……”
“你冤枉我还下手这么重!”他说得可怜兮兮地。
“冤枉你又如何,不冤枉你又如何?别打扰我,我还要考大学呢!”
“冤枉吧,随便冤枉!我都得了霍乱了我还想怎么着?”拎起霍香的小说来回晃悠着,“只是你,还考大学?瞧《家》,家里蹲大学吧!”
霍香抢过书来劈头盖脸在他头上打了几下,转过身去看自己的书不再理他。
“香香,别看了。眼睛要休息休息了!”
“……”
“其实,你很像山口百惠。所以你该有个日本的名字,我送你一个如何?”朱未很谄媚地说。
“谢谢了!免了吧!”霍香不打算领他这份情。
“客气,不能免,不能免!我看‘藿香正气’顶好!”
霍香歪过头来看着他,不怀好意地笑了。
“你笑什么?”
“你也该有一个啊!就叫朱门狗肉何如?怎么走也没走出你们老朱家,多好!”
“天啊,你是病毒,我得了霍乱了!不过也算成双成对了!”
“作为中国人,你有名有姓。就是没字号,今儿一并给你配齐了——狂犬。”
“霍乱,我从撞到你那天起我就得了霍乱了!”朱未瞎嚷嚷着。
霍香所在的中学是封闭式管理,只有周末可以回家住宿。某个周一的早上,霍香面前的书桌上多了几个冰冰的海棠。海棠在手心里慢慢地化冻,霍香的脸上也多了一抹红晕。
萌动的情感就像霍乱一样不知不觉地在两颗懵懂的心中蔓延着,某个周末的清晨两个人真正地走进了彼此地心端。
天空是新洗的湛蓝淡淡的云朵似白色的鸭绒,薄薄地散在天空轻盈且透明。布尔哈通河宛若羞涩的少女静静地流淌,微风送来淡淡的河水腥味。
不时有鱼儿跃出水面,偶尔也会有几只海鸥飞过。背着画夹的女孩儿坐在河畔,遥望着水天之际巍峨屹立的长白山。
迟来的人儿站在桥上呼喊,霍香不经意地回眸远远地看到了朱未,笑意在她的眼角眉梢流转。朱未手里拿着一小把狗尾草从桥头的旋梯下来,循着曲折的河堤向霍香跑来。
朱未走到霍香近前痞里痞气地说,“你早了!”
霍香劲儿劲儿地说,“分明是你晚了,怎么会是我早了呢?”
“我来的时候,你还没来呢?我去那边采花了。”
“花儿呢?怎么变成狗尾草了。”
“我怎么能采野花呢!就把这个送给你吧!”
霍香接过那几根草扫着他的脸调皮地问,“送我这个是为了证明你不是牛粪吗?”
朱未朗朗地笑着,“可以这么理解。”
……
春天就在耳鬓厮磨中走进了尾声,高考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考前动员大会给高三年级的学生那旋紧的发条紧了又紧。霍香再不像话也没有再在数学课上读小说。朱未也不再对他挚爱的足球侃侃而谈了。他们也和所有的考生一样,埋首在浩瀚地题海之中。
备战高考就是肉搏战,拼的不仅是脑力还有体力。临近高考的几日霍香身体就撑不住了,一连七八天地咳嗽老师又不准假。就从校医室买了些药胡乱地吃着:从草珊瑚到金嗓子,从阿莫西林到头孢拉定,吃了几个来回也不见好。
周二上午的历史课上教室里咳声阵阵,连累得历史老师都没有办法把“改革派与改良派的异同”一气呵成地讲完。
自习课的时候,朱未递给霍香一瓶“念慈庵”。
“你这个天桥卖大力丸的,给我的药能吃吗?”霍香老大地不相信。
“乱世用重典,急病下猛药。放心喝吧!我是卖大力丸的,我老爹可是如假包换的职业医生啊!放心喝你的吧!我问过她老人家了,毒不死你!”朱未拍着胸膛打包票。
“为什么?”
“哟,这问题问得多傻!多有水平!你已经影响我正常听课了!千万别说谢谢!”
“好吧!”
“你这也忒,忒不客气了吧!”
“那要怎样?”
“香香你就说,‘要我考个大学’我就给你考个大学!”
“我自己的大学我自己会考!我就考延边大学。”朱未的意思霍香未必不明白。而霍香的话又未必是霍香的心里话。
有些话未必要为真,有些话未必作假。这种犹如古代情人私奔一般的“图谋”隐隐地让人有些不安。
在后来的一段时间里俩人都越来越沉默。
一九九九年七月七日,全国高考如期举行。以焦灼炎热的一天开始,以阴雨连绵的一天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