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傍晚,我们到了依依经常对我讲起的那个开着木棉花的小院,家里没人,院里长满了蒿草,依依讲起的那树木棉花开得乱七八糟。依依打开小屋厚重的木门,屋里的的桌椅落满了灰尘,我们把行李放下准备打扫一番,这时门外有人说话,“是谁在屋里啊,依依妈回来了吗?”我和依依闻声迎了出去,一位大婶看到依依眼泪漱漱地落了下来,“孩子,你可回来了!”依依跑过去抱着那位大婶也哭起来。“孩子,别哭了,歇息一下我带你去县医院吧,你妈一直在医院照顾你你外公,家里都好长时间没人了,我不放心,每天傍晚从地里回来,都要来院里看看。”大婶拍着依依说。
“张婶,我终于到家了,我是在家吧,不是做梦是吗?”依依还在不停地流泪。
“孩子,婶知道你在外面委屈,这不到家了吗,别哭了,明天我带你去医院见外公和妈妈去!”
“婶,不用你去了,你告诉我他们在哪个病房就行,我能找到,你家开着豆腐房,怎么能离开人呢!”
“孩子,哪有什么病房啊,因为没钱交住院费,医院把他们从病房里赶了出来,你妈怕耽误外公的病情,又不敢把他接到家里住,只好在医院的走廊上打了个地铺。”张婶说着说着泪水又流了下来。
第二天我们去了凤凰县人民医院,这是家规模不小的医院,门诊部弧形大楼有一百多米长,八层高,上面镶嵌了几个光灿灿的金字,“一切为了人民的健康”。我们穿过门诊部大楼,到了后面的住院部,住院部的大楼气派到滑稽的程度,典型的哥特式建筑,让人感觉到的不是巍峨,而是欧洲中世纪没落教堂的阴森,真怀疑在这里面死去的病人不是病死的,而是被吓死的。更滑稽的是楼的中间部位从上到下雕着***的题词,“为人民服务”。我们走进住院部大楼,看到走廊里真的有许多铺盖,有的好象并不是病人,而是病人家属,但大部分还是精神萎靡的病员。张婶把我们带上三楼,这里稍微宽阔了一点,依依一眼看到了母亲和外公,妈妈正扶着外公试图坐起来。依依叫了一声,母亲和外公都呆了,我们走过去帮助妈妈把外公扶起来。依依和外公还没说几句话,几个穿白大褂的人就气势汹汹地从走廊里穿过,带头的人边走边吆喝:“你们怎么搞的,马上上面就来检查了,走廊上还这么多铺盖,像什么样子!.”后面跟着的几个人解释道:“院长,他们实在拿不出住院费,真的有困难啊。”“拿不出住院费就别搬进住院部,楼道是用来走人的,不是用来躺人的,这不是战争时期的后方医院!”“可这都是是乡里乡亲的。。。。。。”“乡里乡亲,全县有五十多万人,都是乡亲,楼道上住的下吗?”院长停在我们身边,用手指指着我们厉声问道:“咦!我那么大声音吆喝你们就没听到啊,病人有病你们家属也有病啊,别人都忙着卷铺盖,你们看起来倒很镇定哈。”
“好好,医生,我们马上就走。”母亲马上陪着笑脸说。
“快点,上面检查的马上就到,再不走我找人把病人抬出去!”
“嘿嘿,你这么一说我们还真不走了,还就等你抬了。”我实在看不惯院长的嘴脸,以舒服的姿态做在了外公身边。
“你!”院长指着我的鼻子怒道。
“你少来这套,把你指头拐个弯,指着你自己的良心问问,你配不配当医生,你医院配不配叫人民医院,还一切为了人民的健康,为人民服务,呸,穿着白大褂跟真的一样,别以为长了翅膀就是天使了!你病房里那么多空床位是干什么的。。。。。。”我还要说下去,想把院长激怒,让他动手,然后痛痛快快地揍他个鼻青脸肿,让他挂着彩去接待来检查的上级领导。但依依把我推到了旁边。
第二天我们转到了苏州人民医院,医生说马上需要进行手术,我和依依去问了一下,手术费,医药费,住院费,专家会诊费,加到一块儿最少要四万元,而我们的钱加到一块儿不到两万元。医院也不愿意减免,医生说考虑到我们是农村人并且外公又是老知青已经是最优惠的了。后来我出主意到重庆去治疗,我想向父亲低一次头,求他疏通一下找家医院,外公和母亲都表示同意,依依没有说话。
三天后我们到了重庆,可没有想到的是我的父亲,任福国,那个自以为能通天的人因为贪污受贿被立案调查。我早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但这一天来得太不巧了。我和依依一下子陷入了迷茫。我们带着外公去了嘉陵医院,问了问就手术费就要四万元,母亲几乎要向医院领导跪下了,医院才同意先交两万元,后来的费用三个月之后再付。外公住近了医院,进行手术时,医生说要假如自己可以提供手术中的血浆,可以节省医疗费用,有利于病人恢复。医生问谁是病人的女儿或儿子,依依的母亲不加考虑就跟着医生进了采血室。过了一段时间,一个护士拿着一张化验单走过来问依依的母亲:“你是病人的女儿吗?”“是啊,有什么问题吗,手术可以进行了吧?”依依母亲回答。“你们要严肃对待,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这可关系到病人的生命安全,我们化验过,你根本不是病人的女儿。开始我们还以为搞错了,后来通过DNA鉴定,确实是这样。”依依看了看母亲,母亲有些慌乱地说:“这怎么可能。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那。。。。。。那下一步怎么办?”
为了等待最佳的手术时间,手术拖了一周,在这一周里,依依每天都去找工作,晚上回到医院看外公,而依依回到医院,母亲就显得很不自在,她不敢看依依的眼睛,她会找机会出去,那天,依依回去的很晚,外公已经睡熟了,母亲看依依回来,就借口说要出去到药房取药,依依叫住了母亲,“妈,我知道外公的药是每天上午八点取的。”
母亲转身回来,默默地坐回到外公的病床上。
“妈,到底怎么回事”依依问母亲。
母亲沉默不语。
“妈,我都长这么大了,还有什么秘密不能让我知道吗?你是我妈妈,永远都是我妈妈,我最亲的亲人,不管发生什么事这都不会改变,我知道肯定有什么事你和外公瞒了我许多年,到底是什么事你,你的体内为什么流的不是外公的血,却叫他爸爸。”依依哭了。
随后,母亲给依依讲了一个本可以被岁月淹没的故事,那段爱恨情愁,又成阴云,笼罩了母亲的天空。
“依依,别怪妈妈,有些事情,是不堪回忆的,我给你讲清楚这个事实之前,却必须会议起那段好象发生在梦里的事,所以,小时候,每当你问起你的父亲,你的身世,我总会玩笑着掩饰过去,说你是被外公从白薯地下挖出来的,说你是木棉花树上结的一个果实,那时候你还小,每当你听完这些童话般的回答就带着满足的笑脸谁着时,我就会被一种力量拉回那段我不愿回顾的岁月里,就好像经历了一次地狱的极刑。”
依依看着母亲,用固执的眼神让母亲知道,她今天一定要母亲讲出来那些不堪回忆的往事,母亲转过身,面对窗外,“依依,我不是你的妈妈,也不是外公的女儿,关于你的父母,我知道的并不多,你外公也不愿透漏太多,在他病重期间,我希望依依也不要纠缠外公,他自有他的难处,总有一天,他会告诉你一切的,依依,请你相信,没有永远的秘密。亲人之间的秘密,大部分都是善意的。现在,我能告诉你的,只是我的经历,我怎么来到凤凰山,怎么成为你的母亲,讲起这些,我不得不牵扯出我来凤凰山之前的全部经历。”
“长这么大,你也许没注意到,我很少出远门,也很少拿出自己的身份证,在乡村办事,不象城里那样严格,户籍管理也很松。有几次办事,要用身份证了,都是你外公出面,你在场时,我会对别人解释说我的身份证丢了,新的还没来得及去办理,其实我不是凤凰山人,我来自河南一个很不富裕的县城,我来到凤凰山之后,就在你外公的帮助下隐瞒了身份,把原来的身份证压在了一个衣柜里,这许多年了,我几乎不曾拿出来过,我几乎忘却了我自己的家乡,我的身份,我全神贯注于凤凰山的生活,我的父亲,我的女儿。我,其实是逃了的,离家出走,男人认为女人太脆弱,所以善于逃避,我也一直因为这种说法惭愧不已,我想了断自己,在凤凰山的一个山崖边,遇到你的外公,他告诉我,女人带着爱来到世界上,是为了实现爱,当她的爱在一个现实中不能实现时,就会远走他乡,这种爱,完全可以在另一个现实之中落叶生根。”
“妈妈,把故事讲完整好吗,我是你的女儿,假如它是一个秘密,我希望它也是依依的秘密,既然你来到这里,做了依依的母亲,就不应该把依依关在秘密之外,这样依依很不好受。我知道,一个秘密,就是一个重负,保守一个秘密,心里肯定象长了一颗瘤一样难受,我们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假如真如你说的,我不是你的亲生女儿,但同在一个锅里吃饭,血肉已经连在了一起,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