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依进一步了解灰灰时是第二年春天。
在遇到那男孩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男孩没去过那间教室,依依为了再见到他几乎每天都会去,她请求经理把她的工作时间安排在上午六点到下午四点七点,晚上八点她必然会准时到那间自习室,只要有身影进来都会让她突然兴奋,但很多时候会马上失望。有一段时间,依依外公病情不稳定,依依回江苏了一周时间,依依说这时间里每到晚上八点依依就会想那男孩会不会在这段时间去那间自习室。她极其惋惜错过的那几个晚上。从家乡回来的当天,依依不顾旅途的劳累,晚上七点又去了那间教室。那天我在水晶鱼等依依到很晚,我知道依依去了那个教室,但我没去找他,因为那样我会很伤心,依依对我也会很失望。最后依依失望地回到了水晶鱼。我告诉依依说文学院已经两天前考试结束,大部分学生已经离校了。依依苦笑一声说;“雨飞别笑话我,我们都很傻。”依依再次见到那个男孩是第二年春天了,而且就在水晶鱼,有一天依依正在打扫一个房间,张经理带着一个男孩闯近来,依依抬头正和他四目相对,那正是他,她苦苦等候的那个男孩,依依一下子呆住了,张经理说了一句话她也没听清,只听清张经理叫男孩灰灰。张经理问依依什么项链,依依说“没见”,就匆匆离开了,她怕自己再等一分钟会燃烧掉。那一天时间里依依心情是复杂的,她想起有一天晚上和灰灰一起走出那间自习室,她告诉灰灰说自己是扬子大学的学生,并告诉他说自己是文学院学中文的,没想到正和灰灰在水晶鱼撞了车,灰灰也是学中文的,依依想起第一次看到这男孩时他穿的是军训时穿的迷彩服,就肯定他是大一的学生,所以依依就解释说自己是大二的老生。其实依依说完就后悔了,她觉得自己好虚伪,以后假如真的和这个男孩熟识了该怎么收回自己的话呢。可没想到竟然在水晶鱼遇到了他,在自己围着围裙提着拖把时遇到了他。他和张经理好象很熟悉,他以后肯定还会来的,难道他要在这里勤工俭学,依依越想越不安。后来依依听苏洲说灰灰是水晶雨老总王德鑫的老乡。但也有传闻说灰灰是王德鑫的私生子,也有人说灰灰是王德鑫的孙子。依依对此并不感兴趣,她在想以后再遇到灰灰该怎么办?是大大方方地迎上去和他打招呼还是像上次那样匆匆躲开装作不认识?依依心里越想越乱,饭都吃不下了,苏洲还以为她病了,问她怎么了她说没事。后来苏洲后来把我叫去,让我和依依聊聊,问问依依家里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依依把心里的不安告诉了我,其实当她在我面前第一次说出“灰灰”两个字之后我根本没心情再听她说什么。开始她好像有点兴奋,她说他来水晶鱼了,他以后还会来的,他有一个特别的名字,叫灰灰,有意思吧?我一直点头,感觉自己好失败,第一次感觉那么自卑。后来依依一直在说,而我看着她的嘴唇在动,却什么也没听进。依依停下来,用手在我眼前晃了晃,“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在听你说。”我回过神来。
“不,你肯定没听,眼珠子像焊住了一样,还说在听我说!”
“灰灰是我好朋友。”
依依沉默了。
“依依,开始你说那男孩读中文时,我就想到了灰灰,他确实不错,很有内涵,我从没把我身边的人那些人当做朋友,除了灰灰。我很欣赏他。”我心里当时低沉到极点。
“对不起!”依依说。
“没什么,大家都不是故意的,谁也不会故意爱上一个人。”
“会影响你们的关系吗?”
“不,怎么会呢,你想多了,我们都不是那种人。。。。。。你再见到灰灰,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他不会在乎什么的,我知道他的为人。”
“他有女朋友吗?”
“好象没有。”
那次我在水晶鱼没呆多久就离开了,以后几周我没再去过水晶鱼,其间我去找过灰灰几次,好久没和他联系了,之前灰灰奶奶去世,灰灰情绪很低沉,他的生活面临陷入绝境,去投奔老乡王德鑫,是我给他出的主意。这段时间里灰灰心情好了,我们经常电话联系,有时他会来找我,他说他的辅导员换了,他想好好混,我曾经劝过灰灰不要那么沉默,该出手就出手,要好好表现自己。我对他的想法也表示赞同,他那段时间几乎都在琢磨怎样为自己定位,他从没提过依依,我想他根本就没怎么注意过依依。依依给我打过两次电话,问我为什么不去水晶鱼了,她还兴奋地告诉我灰灰每个礼拜都会去水晶鱼吃饭,他还送她一本叫《巴黎圣母院》的书。而灰灰从来不曾在我面前提过依依,假如灰灰真的惦记着依依他肯定会告诉我,他喜欢把心事掖着藏着,但这样浪漫的秘密他倒是喜欢和我分享的。有时候我想把依依的事告诉灰灰,但都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我怕也许我这样一提,他倒真会注意起依依来,依依是个优秀的女孩,只要你稍微关注她就会被她吸引。那时候我在灰灰寝室老听他寝室的人把一个叫苏蒙的女生和灰灰扯到一起。灰灰对此却表现得很冷漠,后来我见了那个叫苏蒙的女生,形象颇对得起灰灰,我在中间牵线,告诉她灰灰喜欢她。她说灰灰喜欢我怎么由你来说。我说他一向沉默害羞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从开始就喜欢你,军训的时候他就开始注意你,但他看到你和一个当兵的在一起,他以为是你男朋友,就放弃了。后来灰灰接到了苏蒙的情书。对此我偷偷高兴了好长时间。某个周末,我又去了水晶鱼,我想在适当的时候带着遗憾的表情用低沉的声音告诉依依,告诉她灰灰有女朋友了。但那天依依看到我很高兴,一直带着生动的笑容,她问我这段时间是否见到灰灰,我说一直在忙着准备酒吧的一个演出,所以没顾上和他联系。最后我也没有说出来关于灰灰谈了恋爱的事。我知道依依只是满足于一个梦想,她并没有奢望过和灰灰走到一起。这个梦想是她每天快乐的理由。而我却要把她这个梦想打破,假如我说了,这将是我从小到大做的最残酷的一件事。我当时仅仅想到这件事对依依的残忍,并没有想到会给苏蒙和灰灰造成多大的伤害。一个月后的一天,苏蒙找到我,满脸新鲜的泪痕。我以为她会毫不留情地训斥我,我一直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但那天苏蒙并没有像我想象的那样,她让我告诉她当初是不是骗了她。我没有说话,没有抬头,我默认那不是真的。苏蒙没有再继续纠缠,她只是说她现在很累,她想和灰灰结束,但灰灰从来不提分手,却远远地避着她。她还说灰灰其实喜欢他们的辅导员。她一直流泪,声音里满是幽怨,但听不出在责怪谁。我知道她已经深深地爱上了灰灰。我想到了依依,依依假如早早结识了灰灰,被我介绍给灰灰,成了灰灰的女朋友,也会这样被灰灰伤害。我爱的女孩,单纯的女孩,善良的女孩,也会被灰灰深深地伤害,我突然觉得所有的女孩都和依依一样可怜,一样可爱,一样值得怜悯,假如我当时不把苏蒙推给灰灰,那么依依也许就会站到我面前,这样伤心地哭,我当时恨透灰灰,想把他拉过来狠狠揍一顿,他的憨厚,他的谦虚,都是假的,他的沉默里掩埋着魔鬼的粗暴。那天我拨通了灰灰的电话,我在电话里骂他,对他冷吵热讽,用最粗野的话吼他。他也对着我吼。我们甚至狠不得拿起家伙找个地方去决斗。之后我和灰灰再没联系。依依过生日时,依依请了灰灰,那是依依,灰灰,任雨飞三个人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聚在一起,我看得出来在我不去水晶鱼的那段时间里,灰灰确实是经常去水晶鱼那里的,依依和灰灰已经基本熟识了,而那天晚上依依表现的很从容,可以看出依依并不曾让灰灰觉察到自己痛苦地爱着他。那天晚上我和灰灰也都默契地保守着我,灰灰,苏蒙之间发生的不快。大家彼此并没有多少言语,依依只是觉得气氛有点奇怪,总是在中间给我们搭桥。那天我们三个相处的还算和谐。依依在我们中间像个小妹妹,一直兴致勃勃地讲话。
那天晚上和灰灰分别以后几个月里,我在水晶鱼偶尔还会见到灰灰,他交了许多新朋友,他常常被别人簇拥着,有时候他会醉得一塌糊涂,依依和我不知道他是因为太快乐还是太伤心,为什么快乐为什么伤心我和依依都想知道。但我们这个时候已经不算是朋友,我们走出了彼此的世界,他见到我和依依只是点头微笑一下,有时会对我们露出一种心领神会地笑,每次看到他这种笑容依依就会伤心地流泪。我劝依依,告诉依依忘了他,依依会爬在我的肩膀上像孩子一样地哭:“雨飞,我也想忘了,可怎么可能,他每个星期都来,每个星期对我都视而不见,一副满不在意的表情,假如真的有什么忘情水,我真的会一饮而尽。我会好好珍惜你对我的好,好好去爱一个爱自己的人,可现在。。。。。。现在我做不到。”其实我守在依依身边就是为了这样的时刻,在她伤心时给她一个肩膀偎依。而这时,我心里在唱着那些忧伤寂寞的歌,我发誓绝对比依依的眼泪还要悠长。
有一天晚上,好久没来水晶鱼的后台老板王德鑫赶来,依依在大厅遇到他时向他问好,他很热情。停下来和依依寒暄了好一阵子,这让依依感觉很以外,因为王德鑫是个不苟言笑的人,特别对员工,更是满脸神圣。那天中午,依依母亲从家里打来电话,说外公病重,只有做大手术才能使外公的生命得到延续,而现在没那么多钱,所以做不了手术,外公撑不了几天了。依依很焦急,就把我叫过去,所以那天晚上我也在水晶鱼。那天晚上我们正想办法,张经理突然把依依单独叫走了,依依回来的时候满脸泪痕。原来王德鑫交好的一个局长在重庆郊外买了一套别墅,想找个姑娘替她打理,那局长在灰灰的生日宴会上见到过依依,对她很有好感,就托王德鑫牵线,并承诺每月给依依三千元工资,并送依依去一所大学读书,并当场把一万块钱摆在依依面前。依依婉言拒绝,张经理就变了一副面孔,让依依把脖子里的项链取下来让他看,依依不从,他就说客人以前在水晶鱼丢过一条项链,和她脖子里的那条一摸一样,并说那客人吃饭的房间正是依依收拾的,并描述了那条项链的颜色,形状,还说出上面挂了一条金鱼。依依说这是母亲给的,张经理要她取下项链对证,依依倔强地把项链从脖子上拽下来,扔给张经理,张经理还是不依不饶,说依依偷了客人的项链,影响了水晶鱼的声誉,使水晶鱼损失很大,要扣掉依依三个月的工资,然后扫地出门。依依摔门离去。当时我掀了水晶鱼的几张桌子,提起一条凳子想去把张经理和王德鑫劈了,而依依拽抱着我不松手,“雨飞你不要添乱了好吗,你知道我是一个农村来的女孩,无依无靠,没有背景,离家又那么远,现在外公又病重,妈妈在家不知道焦急成什么样子了,你要真帮我,就冷静地帮我想个办法,你把东西砸了把人打了,有你爸顶着,可我呢,我怎么办啊!”我扔下凳子抱着依依哭了,我第一次感觉这样无奈,这样委屈。当晚我们离开了水晶鱼,苏洲送我们,我们没有告诉他我和依依离开水晶鱼的真正原因,依依不想连累苏洲,她知道苏洲假如知道真相肯定会水晶鱼来个鱼死网破。我们只是告诉他外公病重,我们回家看外公。苏洲很伤心,一个几十岁的男人几欲流了眼泪,他瞒着依依塞给我了五千块钱,“孩子,依依先交给你了,以后经常联系,我也认得你老子的家门,她有个什么不测,我会给你算帐的。!”他说完抹了把眼泪就走了。那天晚上我把全部的钱取了出来,一共两万两千元,带着依依去了火车站,买了回江苏凤凰山的车票,在我的坚持下依依同意我和她一起回家,火车上依依向我提起了那条项链的事情。依依自小就没了父亲,外公和母亲也从未向她提起过父亲,上学之前,她还不知道父亲的概念,依依一直以为所有的人在世上,除了外公就是母亲,再没有其他的亲人,并且母亲也总这样告诉她,后来依依慢慢长大,依依问母亲:“妈妈,你叫外公也叫外公吗?”母亲拍着依依的头说:“傻孩子,我叫你外公叫爸爸。”
“妈妈,你不是说每个人只有妈妈和外公吗,你怎么有爸爸啊,那我什么时候会有爸爸呢?”
母亲愣住了。
“噢,我知道了,我长到你这么大就可以叫外公叫爸爸了是吧!”小依依不等妈妈回答就乖巧地叫道。
后来依依去了学校,看到同学们不但有妈妈,还有爸爸,依依回到家就问妈妈怎么回事。妈妈再也瞒不住一个事实,依依没有爸爸,依依的爸爸跑了,不要依依和妈妈了。依依闪着大眼睛问妈妈:“妈妈会跑吗,妈妈可不要扔了依依啊,要不依依和外公就没亲人了!”
妈妈眼框里流出了泪,妈妈亲了亲小依依的脸蛋说:“乖,妈舍不得扔下依依,妈妈什么时候也不能不要依依,妈妈不跑,妈妈可不像爸爸。”妈妈擦了眼泪,从脖子上取了一条项链挂在依依脖子里说:“把这个带到身上,就像妈妈跟着你一样,将来依依有出息了,上大学了,坐着飞机到外国去了,只要带上它,就像带着妈妈一样。”依依笑了,妈妈也笑了。
夜深了,火车在旷野上奔驰,相隔很长时间会看到在夜色里熟睡的灯火,我在想肯定有什么守护着它们,不然为什么他们会在黑夜里睡得如此安详,就像我守着依依,让依依爬在我腿上安静地做梦,我会看到她嘴角花蕊般的微笑,我们坐的是一辆绿皮车,车速很慢。常常感受到某种震动,好象大地的脉搏。有时,火车在荒野里停下,失眠的人会趁机打开窗,亲近一下黑夜,这时会有一两蓝皮的快车疾驰而过,风从车窗里灌进来,迎面扑到我的脸上,催出我涟涟的泪,依依也被风吹醒,抬头看到我满脸地泪痕,问我怎么哭了。我笑笑说不是,是被风吹的。依依睁着惺忪的眼睛看着我笑,笑着笑着笑出了眼泪。灰灰说过,他喜欢乘坐火车的感觉,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与一座座陌生的山,陌生的城市擦肩而过,在曾经或将来找一个牵挂自己自己也牵挂的人默默地思念着,这种感觉很美。而我抱着自己牵挂的人,心里却装满了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