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等车的办公室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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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1)申城夏夜

申城的夏夜,散发着惊艳之美。

各色灯光将这座开埠百余年的城市,烘托出一个流光溢彩、梦幻般的世界,连片片梧桐叶也染上了纸醉金迷的琉璃色。

并不是周末夜。然而各大餐馆、电影院里依旧高朋满座,百货商场里提着购物袋的人群熙来攘往。咖啡馆、酒巴间,挤在暗处的年轻情侣迟迟不肯松开手……

一股熏人的酒气夹杂着发酵的香水味,弥散于暑气未消的风里。有几位白领打扮的男女,好像刚从旁边的餐馆里出来,看到有空车驶来,他们忙不叠将出租车拦住了。坐上车的人对等下一辆车的人催促着“快点赶上来”的话,便先行去了下一个目的地。对他们而言,精彩的夜生活这才开始。

刚从商务楼里出来的办公室小姐们,步伐比正常下班时间要显得匆匆得多。其实这个时间,她们中的大多数,既没有要去赶的约会,家里也没有等待她的伴侣。先前孵在办公室的空调间里,还完全沉浸在或工作或网聊中不太愿意回去,只是看看时间不得不关了电脑。离开冷气充足的办公室,出了大楼,似乎受了体感温度升高的影响,形单影只的她们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

神情落寞、脚步匆忙的她们,赶超过一对对道路障碍体的情侣们,急急前往车站。仿佛这样美好的夜晚不属于单身的她们——回去,赶快回去,洗去一天的疲乏,还有临睡前好好做一番皮肤保养的功课。

冲到车站,她们仍没有跳出情侣的包围圈,不论往哪里去,到处是粘得像蜜糖一样的年轻情侣们。

靠车站的一家甜品店里人头攒动。远播四处、香甜诱人的烘焙味,以及琳琅满目的各色甜点,招徕了不少单身青年的光顾。紧张兮兮的单身女性们,一拐进这种店里,绷紧的神经不觉放松了下来。就算收银处排着老长的队伍,她们也有很好的耐心慢慢挑选……

一辆轿车正驶经此处,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陈叶莎远远地眺望着这家甜品店。

她才从饭店出来不久,胃里有点撑,但是一看到这种给人好感的甜品店,还是抵不住张望的念头。平常她也是这类甜品店的常客。只要心情差的时候、劳累的时候、饥饿的时候,在这种弥漫着甜甜香气的地方,吃上一口美味的甜点,整个人立即感觉活过来了似的。

副驾驶这面的车窗,隐约映出陈叶莎秀丽的脸庞。她的五官精致,双眸明亮清澈,眼皮又深又长,眼梢处略略上扬,使得含蓄文静的表情放射出一股特别诱人的味道。细巧优雅的唇线到了嘴角那里,微微起翘,看上去永远在迷人地微笑。清明的眼神和天然的笑意,显得她好像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小女生,不过,两个多月前,她刚过了虚龄二十九岁的生日。她的这份稚嫩娇气,与从小受父母的娇生惯养不无关系。

车影晃动中,陈叶莎猛然想起来,“噢!迈克,麻烦你把我送到前面的地铁站就好。”

她的上司、财务经理迈克不由侧过脸来看了她一眼,“怎么?不回家,还有别的事情?”

“没有,我最近搬出去住了。”陈叶莎踌躇地说,自己都觉得这样的话好奇怪,但是要解释清楚又太嫌麻烦。这件事在公司里她只对几个死党说过。

“搬出去住了?”迈克脸上浮起笑意,倒不是该有的吃惊。

“嗯。跟别人合租了。”

她不想多说,然而迈克已经不知从哪处获得了消息,“呵呵,我好像听人说——你搬出去和男朋友同居了,果然是真事啊。就是说很快能吃到你的喜糖了?大概准备什么时候?”

“哎?根本不是这种事情!”陈叶莎被震得耳烫气急,前额的青筋也现了出来。别说同居了,至今连个男朋友的影子也没有。“谁说的,谁在胡说?”

“没有这种事?下午麦琪明明告诉我,你和男人同居之类的。”

“不是同居,是合租,是合租啊!还有一位同性一起住的!”陈叶莎气得想跺脚。

真是败给麦琪这张臭嘴巴了!要说就说得清楚点,“合租”竟然被她搞成了“同居”,这可是天壤之别的两桩事!

“看来这回又被麦琪的小道消息忽悠喽。”迈克笑着,好像还有点半信半疑。

“这个麦琪!”陈叶莎气闷得厉害,清秀的下颌鼓鼓着。“我明天找她算账去!”

麦琪这张大嘴巴,总是唯恐天下不乱似的,对迈克胡说八道这种事,她什么意思啊?!

自从发现了“死党”之一、口口声声称没时间交男友的佩妮原来在和她的上司比尔搞婚外恋之后,麦琪又把敏锐的触角伸向了陈叶莎和她上司迈克的关系上。

大公司里的婚外恋不足为奇,不少中高管理的太太已经换过一茬。谁叫麦琪的上司是位年近四十的已婚妇女,办公室里一帮子小姐,连个“洪常青”都没有。百无聊赖的麦琪不止一次地问起陈叶莎,“是不是也在走佩妮和比尔的那条路线啊?”

陈叶莎很明确地告诉麦琪,“我对已婚男性没兴趣。我跟他是左手摸右手那样的。”

岂知马上被麦琪笑话了,“哎哟哟,已经到了左手摸右手的地步啦?”

“是左手摸右手那样没感觉!”陈叶莎懊恼之极,就算自己再没男人,也不至于被人那样怀疑吧?就因为自己还是单身嘛,气人!

这时,身旁的迈克对这位下属热心地说:“我倒希望是真的。再不找朋友,真的要晚了。要不要我帮你介绍介绍?我认识一个很不错的年青人——”

陈叶莎扭过脸去,“以后再说吧。”最近不知怎么的,她听到这种话就心烦,立即掐断了上司的好意。

“该考虑考虑了。这样下去,你想成为公司的剩女领跑第一人吗?”

“那可轮不到我,你别咒我呀。”既排斥有人介绍朋友又抵触被人数落为剩女的陈叶莎反驳说:“辛迪、莉兹还有凯伦她们三十四五岁了都没结婚呢。”

“不能相提并论,她们的境界和你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一直拿她们作为安慰自己的陈叶莎不可理喻地说:“一样的是没结婚,不一样的是我比她们还年轻好几岁。再说了,公司里像我这个年纪没结婚的小姐有一大把呢。”

接着她的话音,迈克一语道破道:“所以啊,莎莎,形势很严峻了。”

陈叶莎假装没听见,扭过脸去看窗外。

不久,迈克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今天刚来的钦差大臣怎么样啊?”

刚才的饭局上对这位高级总监的话题还没聊够吗,怎么迈克又来问?陈叶莎敏感地想道。

今天下午,当高级总监一踏进公司,凉风送爽的空调间里顿时热血沸腾了。这位高级总监所到之处,便会引发不小的躁动,白领女性们对如此年轻帅气的高级总监不由得大吃一惊。

“你好。我是凯文。”高级总监向每位职员主动伸出手,用英语招呼道。

“见到你很高兴。”他的颈背笔挺如松,举止潇洒大方,浑身上下透着受过良好教养的绅士味,完全没有装腔作势的作派,这也说明了他的成长环境非同一般。他打招呼目光专注,四目交错之时,有种被电到的感觉,怪不得小姐们脸红心跳、气息不定,一张张发热晕的面孔。即使面对前后脚才离开上海的全球CEO,小姐们也未曾这样心潮澎湃,难掩爱慕。

被高级总监电过一记后,从此,一个个小宇宙不禁暗潮涌动。

直至下班,小姐们仍都无法平心静气地认真工作。那几个抿紧嘴角、把脊背硬挺成直角、打字如飞的,实际上在聊高级总监的事,互相嘲弄刚才对方的局促和失态,旁敲侧击对方到底有啥感觉,其实自己也是这么回事,只是不好意思说出来。这几位年轻白领,对某些事物脸皮还没厚到心直口快的地步。像今年二十九岁、历练多年的麦琪好不害臊地说:“从现在开始,我准备对我的右手重点保护起来,不到万不得已,我决不洗手。哈哈哈!……”

正像麦琪所说,这位高级总监年纪很轻,却给人一股强烈的气场。那位亲自陪同的新家坡籍总裁,梳着个油光滴滑的大背头,铁塔般敦实的身板,往日看看他,高高在上一脸严肃,令人高处不胜寒,现在一下子成了小姐们视像之外的边角料。

和新来的高级总监见过面之后,陈叶莎回到自己的位子上,看到电脑屏幕上又有香港公司的肖恩发来的消息。

“莎莎?在吗?嗨?不理我?”

陈叶莎回道:“刚才见到新上任的高级总监了。”

“他没在北京多逗留几天吗?这么快就在上海露面了。”肖恩问:“对他的第一感觉怎么样?”

“看上去很年轻。”

“只是看上去很年轻?”肖恩转用粗体字说:“我告诉你吧,他叔叔是公司的大股东。小姐们,好好努力吧!……”

前额微秃、细长眼、营养良好的肖恩,一天到晚在线上,仿佛随时等待着。眼看四十岁的人了,仍然独身一人。陈叶莎想,肖恩这么大年纪还没结婚很正常,他是个完美主义者,最令人深恶痛绝的是他工作上过分挑剔。他还挺可恶的,总是快要下班时找陈叶莎谈工作,经常害她赶不上公司的班车。

平常呢,一得到上海公司来新人的消息,他便向她打听:“新人漂亮吗?……”

有一次,他又问她:“找到男朋友了吗?”

陈叶莎没好气地告诉他,“没有。”顺便对他抱怨道:“天天被你拖到这么晚,哪有时间交朋友。”

肖恩瞬间回了她一连串可怕的“哈哈哈哈”。

有那么开心吗!他似乎很乐于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上。

有时候,他以已度人也会说出一番很有哲理的话。

他说:“找朋友就像搭巴士。莎莎,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有一个女孩早早地来到车站,等巴士回家。第一辆巴士很快来了,女孩正流连于周围的景色,看看天色尚早,她想不如先欣赏一会风景再说;第二辆巴士又来了,她嫌没有空调不想上车,等下一辆吧,反正后面有的是车;第三辆巴士慢慢腾腾地来了,她觉得车太挤,没座位不肯屈就;第四辆巴士来的时候夜已很深,可是这辆巴士又脏又旧,她实在无法接受,反正时间一样晚了,不差再等等看;等了很久很久,没有一辆车过来,她饥寒交迫,心想这次来的车无论怎样她也愿意上去了,可是车偏偏不来了。原来她已经错过了末班车。我说这个故事是想劝告你,如果坚持抱着‘还会再有的’或者‘下一个会更好’的想法,绝对不切实际,尤其是对你们这些站在三十关口的大龄女性来说……还是趁早嫁人吧!”

喂喂,我还没到三十岁呢!

为什么年轻轻的自己要被一个四十岁也没着落的大叔说得及其可危呢!陈叶莎当时真的很想反问肖恩,“那么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