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刘兴宇已经走到了男生宿舍楼门口。这栋庞然大物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学生公寓”,而刘兴宇则一直叫它“学生公狱”。因为这栋楼似监狱之处有二:其一、楼里那长年不见天日的过道,不仅潮湿,而且阴森森,令人毛骨悚然;黑漆漆,伸爪难辨五指——恰似传说中的“妖精往来之乡,怪物横行之地。”这种景象,怕只有建在溶洞里的监狱能比,一般的号子恨不能及。其二、学生们白天能出来放风,晚上就得老老实实回到自己的小格子里。等到宿舍楼大门一锁,别说是学生,连只耗子也休想逃逸。而且,一进宿舍楼,就有一股可疑的气味迎面扑来,让人避无可避。终于走完那四层八段的楼梯,刘兴宇回到了宿舍。
孙成海抬头看了一眼,问:“老大,你去哪儿,怎么现在才回来?”
“我——去办了点事。”
“是跟美女约会去了吧。”唐仁亮打趣道。
“哪儿有?你们别乱说。”刘兴宇说。
“老大!我可是听说了,你们班上也不知道是谁,平时一起做实验,一起吃饭。”唐仁亮说。
“你听谁说的?”刘兴宇问。
“这你就别管了。你说有没有这回事儿吧?”唐仁亮说。
刘兴宇微微一笑——试图以此掩饰被揭穿老底时的恐慌,然后说:“同学之间,一起做实验和吃顿饭,那不是很正常吗?这有什么?”
唐仁亮笑着说:“可是,还经常在很晚的时候,送到女生宿舍门口,这怕就有点不正常了吧!”
一句话,把刘知仁问得无言以对。他脸上挂着一副不服气、却又无法反驳的表情——就像矢口抵赖的犯人面对铁证一样。他心想:是啊,再这样下去,怕是要弄假成真了。明天一定得想个办法,把问题解决掉。对了,就直接跟她说,明明白白地把话讲清楚!
第二天,刘兴宇约明慧吃晚饭。在餐厅里,他们遇到了几个同学。刘兴宇邀请他们一同用膳,他们却都说笑着说:“不了!”然后,互相耳语着离开了——而且他们在说悄悄话的时候,脸上有一种难以琢磨的笑容,其神秘程度比起蒙娜丽莎的微笑有过之而无不及。看到这种情况,刘兴宇在内心深处突然产生了一个善意的冲动——几个大步冲过去,抓住他们的衣领,然后大声质问他们:你们在笑什么?声音要大到足够把对方吓成轻微脑震荡。刘兴宇甚至已经挑好了一个施暴的对象——李京。在那几个人当中,这小子身板儿最弱,吼他一顿最没有危险性;而且,可以藉此展现自己的英雄风采。但问题在于他身边的那几个人——那些男男女女一个都不是善茬儿;这些人虽是乌合之众,可他们要是被惹急了,还是挺容易失去理智的。经过了这样的深思熟虑,刘兴宇大度地原谅了他们的无礼。不过,这一幕也让他更看清楚了一件事:他得赶紧把于明慧的问题解决掉!老天,再这样下去真不得了!
吃饭的时候,刘兴宇说:“其实,这么长时间了。每次吃饭,让你点菜你从来不点,所以还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呢。”
于明慧微笑着说:“没关系啊,你点什么,我就吃什么;你喜欢的我就喜欢!”
听到这话,刘兴宇直后悔刚才又多嘴;恨不得给自己题一块牌匾——弄巧成拙专业户。他勉强笑了一下,说:“可是你总有自己喜欢吃的菜吧。”
“这个嘛——当然有。”
“那你说说看啊。”
“嗯,暂时保密。”说完,于明慧还神秘一笑。
刘兴宇心想:这难道还有什么值得保密的吗?真是搞笑,本来是没话讲,找个话题出来,你还当宝贝似的藏着,你当我多想知道吗?这么机密的事,你最好别告诉我;否则,我就算听见了也当没听见!
吃过饭,刘兴宇说:“时间还早,咱们出去走走吧。”
于明慧点了点头,说:“好啊。”
他们来到田径场边,刘兴宇边走边说:“有件事,想跟你说一下。”
“什么?”
“嗯……”刘兴宇话到嘴边,却实在说不出口。
“怎么了?吞吞吐吐的,有什么就说嘛。”
刘兴宇想:这种事,不能说得太直白。否则,对方连一点台阶都没有,太难看了;怎么说都是同学,以后还要相处四年,还是用婉转一点的说法比较好。况且,大家虽然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但有些话根本没有挑明——现在大家根本还不是什么男女朋友关系,要是突然说什么要结束之类的话,不是有点莫名其妙吗?其实,现在这种状态要解决也很简单,只要拿孙成海说事儿就行!这样,自己的问题能间接地解决,也给孙成海制造了机会。想到这儿,刘兴宇自付已经把问题解决得差不多了,于是说:“还记得上次,我问你的问题吗?”
“什么?”
“就是上次在达亮游乐园的时候,我问你的问题。”
“什么问题,我记不清了。”
“我问你,觉得孙成海这个人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上次,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他这个人,有很多优点;如果你跟他相处的时间长一些,就会发现更多的优点。”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其实,孙成海一直都很喜欢你。你应该感觉到了吧。”
“那又怎么样?”
“我是说,像他这样一个优秀的人,你难道不应该好好考虑一下吗?”
“我要考虑什么?真好笑!这些话,是他让你来说的吗?”
“不是。”
“那你为什么要说这些话,你今天好奇怪噢!”说话时,于明慧一脸疑惑地望着刘兴宇。
刘兴宇心想:是!我是奇怪,但你这个小怪物,好意思这么说我吗?他考虑了一下,说:“你知道的——有些话,本人不好意思说。我们这些旁观者,倒能看得清;说出来,也容易些。”
“是吗?你看清什么了?”
“这个嘛……说实话,孙成海是我最好的朋友,他跟我就像亲兄弟一样——这你也应该能看得出来。所以有些事我反而能看得更清楚。”
“你能看清你的兄弟是吗?那你——能看清我吗?”于明慧娇嗔道。
“啊?”刘兴宇看了她一眼,说:“我还真是有点看不懂。”
“既然你看不懂我,那你凭什么来跟我说这些事呢?你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来跟我讲这些,你觉得合适吗?还有——上次打乒乓球、跟之后去河滨公园的事儿,我当时就觉得很奇怪;现在我明白了,都是你干的好事儿!”于明慧的情绪更激动了。
刘兴宇没想到她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心想:我刚才也没说什么呀,这丫头是怎么了?他干巴巴地笑了一下,说:“你不要这么激动嘛,我也只是随口说说。”
“随口说说?”于明慧皱着眉头,出了一口冷气,说:“这种事能随口说说吗?难道——是我在什么地方行为不妥。让您觉得,我是一个在这种事上随随便便的人吗?”
“这是哪里话?言重了、言重了!开个玩笑,你怎么还当真了。”
“开玩笑?是不是我们这种人太笨了,不配跟你们交流。我们正正经经地说话,别人却在拿我们开玩笑。”
于明慧一口一个“我们”,让刘兴宇隐隐觉得自己是在和一群人周旋。他心想:有你一个就已经难以应付了,要真是有一群,我还不如收拾收拾去世得了。他满脸堆笑道:“你看看,说着说着,怎么生起气来了。有些话,可能是我用词不当,我没有表达清楚,这个——实在是对不起了,请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们一般见识。”
于明慧怒气冲冲地说:“哼!少跟我来这套!你回去跟你兄弟说,让他有什么话,直接来跟我说!一个大男人,连自己的事都不好意思开口,简直让人鄙视!”
“啊……”刘兴宇征了一下,说:“好啊!”他真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不过,这样也好,于明慧不是让孙成海自己去说吗?这其实也是一个好机会——说不定,孙成海自己大胆地去表白一次,他们的事就成了。
他们又并肩走了一会儿,于明慧说:“我累了,咱们找个地方坐会儿吧。”
“好啊,”刘兴宇看了看四周,说:“去对面看台上坐会吧。”
“还要走那么远?我累了,走不动,”于明慧看了看旁边篮球场水泥台阶的边缘,说:“就坐这儿吧。”
“这儿……”刘兴宇轻轻皱了一下眉——仿佛要他拿地当碗盛饭吃。然后,他一脸难受的神情——就像提前感染了食物不洁所导致的疾疫,说:“怕不干净吧。”
“我一个女生都不嫌,你嫌什么?”于明慧掏出一张餐巾纸掸了掸,说:“坐吧。”说完,她自己先坐了下去。
刘兴宇只好在她旁边坐下,同时心想:自己刚才完全是为她考虑!我一个男生——泥浆地里踢球的事儿都干过,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于是,他不禁感叹:好心遭雷劈了,还找不到地方说理。
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夜空中点点繁星隐约可见,却没有月亮的踪影。微风拂过,在刘兴宇脑子里留下打油诗一首:
繁星频送忧,清风不解愁。
何时脱此劫,谈笑看吴钩。
过了一会儿,于明慧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刚才——对不起,我可能是有点激动了。”
刘兴宇没想到她竟会主动表示歉意,惶恐之余,不忘大度地原谅这个丫头,说:“没什么。年青人血气方刚——正常。”
“什么年轻人?你才大我几岁,就敢这么说?”
“我嘛——好说!我47年的。”
于明慧知道刘兴宇今年20岁,但是故意说:“哎呀!是吗?那真是不好意思了,我是不是该尊称您一声‘老爷爷’?”
“哎!乖!”
“呸!你真好意思!不害臊!”
“我有什么可害臊的?别人愿意喊,我就答应呗,反正又不用给压岁钱。”
“谁说的!在我们那儿,喊了就得给压岁钱!”
“那好啊,你想要多少。”
“嗯!”于明慧想了一下,鬼笑着说:“我要一百。”
“才一百,太少了,给你一千吧。”
“好啊!拿来!”于明慧说着,笑嘻嘻地伸出双手作势要接钱。
刘兴宇伸出双手,哈了口气——仿佛他的手心是需要擦拭的瓷器,然后拍了拍手,说:“这一下是五十,来接着吧。”说罢,举起手作势要拍于明慧的手。
“啊!不要!”于明慧赶忙把手缩回去,娇嗔道:“嗯,你又骗人。你真坏!”
看到于明慧那顽皮可爱的样子,刘兴宇心里忽然动了一下。突然,他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自己这是在干什么?今儿自己到底是为什么来的?当他意识到这一点,就立刻收敛笑容,并装模作样地清了一下嗓子——仿佛提醒身边的人:这是一次庄重、严肃的会谈,不允许相互调戏。于明慧见他换上这副大义凛然的表情,且隐隐含着宁死不屈的深意,便也收敛了笑容。
过了一会儿,刘兴宇站了起来,说:“天色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嗯!”于明慧轻轻点了点头。
这时,刘兴宇突然想起托福英语课的事。看看表,时间已所剩不多。于是,他说:“哎呀!突然想起来还有重要的事儿!不好意思!先走了!”说完,他赶紧向最近的一个公交车站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