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杨安国鼓起勇气,把自己想辞职考博的想法向院长他老人家做了真情表白。并在院长的一再追问下,说出了原因——学生都被别的教授抢走了!再这么下去,自己早晚要对着空气开讲了!对于这种情况,院长微微一笑,把之前那种充满悬疑的气氛一扫而空。接着,他把杨安国仔细地劝慰了一番:说很多新老师刚上岗的时候,都会遇到这种情况,这是完全正常的——谁也不是天生的教书匠!教师在刚开始时的讲学,实际上是“学讲”——人都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不是吗?他还声称:“我第一天给学生上课的时候,激动得连话都讲不出来!”而且该院长信誓旦旦地保证:下学期,会让杨国安再带一门实验课。慢慢地,情况就会好起来的。又说年轻人刚走上工作岗位,遇到挫折是好事,都是人生的宝贵财富什么的。
杨国安本来就是读研读够了,实在读不下去,才想办法找工作的。被院长这么一劝,其考博的欲望就像星星之火遭遇到瓢泼大雨,顿时泯灭于无形。他想了想,当初回母校来工作是对的——虽然回母校工作被视为近亲结婚,为人所不齿。但有婚结,总比守着光棍强!有多少人想回来还来不了呢!总之,经过昨天一夜,他的思想已经通了。并且他开始想办法,看怎样能留住现有的学生,再让走掉的学会回来。但问题在于,这些学生不好伺候——小一点的中、小学生,都是些屁娃娃,只要能软硬兼施,就基本能唬得住;大一点的研究生,只需要点拨一下,他们自己就会去研究,根本不劳你费神。只有这些不大不小的本科生,是最难伺候的,这些人一举手,不是想跟你探讨问题,而是想把你干掉!有道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想当年,自己读本的时候,学生们是多么柔顺、乖巧。而且只要是学校指定的老师,甭管他差到什么程度,自己都会对他死心塌地、从一而终,绝不敢有非分的念头;这才过了几年,现在的本科生居然刁蛮、奸猾到这种程度,而且朝三暮四、挑肥拣瘦——实在是令人痛心疾首!牢骚发完了,心气稍平,然后还是要面对实际问题:怎么把这些小死娃娃的游魂招回来。他认为:首先,应该让自己的课变得有趣一些,不要那么枯燥。然后,他突然发现——世上最难、最熬人的事莫过于“有趣”。当然,被有趣是一种身心的愉悦;而想让别人感觉到有趣,则是一种实实在在的煎熬——难怪周星驰年纪不大,白发却着实不少。为此,他昨晚冥思苦想了一夜,蹂躏出一筐刚受玷污即被抛弃的稿纸,牺牲了许多珍贵的脑细胞,总算有了主意。
杨安国把课本内容讲到一个段落,然后开始表演他昨夜整理出的段子:“前段时间,跟一个师兄联系了一下——他刚在美国拿到生物学博士学位。我说,恭喜啊!师兄,终于熬出来了!以后在美国混好了,可别忘了我们呀!谁知他说已经准备回来了。他想在国内找个地方大学去教书——甚至连高职之类的学校也愿意去。”说到这儿,杨安国观察了一下学生们——大多数人都流露出不屑和鄙夷的神情。他心想:果然不出老子所料!
杨安国微微一笑——像对待浮云一样大度地忽略掉部分学生欠揍的表情,继续说:“其实说到科研的事儿,不要说你们本科阶段,就算硕士读完了,也不一定能真正了解。就像我们硕士读下来,顶多就是协助别人去做一点工作。你要说独立地搞科研,那根本不可能的!”讲到这儿,杨安国停了一下。理想中,他准备欣赏一下部分学生那自省加自卑的神情——我已经把自己这个硕士贬得一无是处了,你们这些屁都不懂的本科生,还好意思继续恬不知耻地在世上苟活下去吗?可是,这些学生们脸皮的厚度再次让杨安国震惊——他们脸上居然一点羞愧的意蕴都没有!那时,杨安国突然想好了当晚更新博客时,要怎样开头:今天,哥再次被震惊了……
不过,震惊归震惊,昨晚用二两心血熬出的段子,还得继续讲下去,杨安国说:“有些人,看了一些好莱坞的科幻电影,觉得搞科研就是像电影里那样——很刺激、很好玩。结果花了很多年的时间把博士读完了,那时才发现自己根本就不是干这行的料!对于他们来说,所谓“科研工作”根本就是熬时间、混日子。你说在那种情况下怎么可能有像样的科研成果出来?有些人平时,还一心指望靠科研“成名成家”!那简直就是白日梦了!”讲到这儿,学生们脸上的表情才开始复杂起来——杨安国猜想,是“上实验课心烦”那一段戳到了某些人的痛脚;而看到娃娃们脸上那丰富多彩的表情变化,他觉得心情舒畅极了。
杨安国接着说:“这个时代,想赚钱就要做趋势;想成功就要做自己感兴趣的事!你想快速赚钱就去炒股、炒房!本钱小开个网店什么的也可以考虑;但如果你对科研根本就不感兴趣,又想通过这条路来“名利双收”,那我劝你:在走这条路之前,真的要好好考虑一下!就像我那个师兄,千辛万苦在美国把博士学位读出来了,结果却要回国来工作,你说他费这么大劲出去,值吗?”杨安国看到学生们的表情一个个由刚开始的不屑转为凝重,不禁暗笑,心里居高临下地说:小屁孩!
他又补充道:“当然,我说这些,是希望大家能够有一个正确的认识。能够少走冤枉路,尽量去选择一种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好了,我们继续看下一节,请大家翻到课本第52页……
本来,刘兴宇看到丁俊杰时候,心里那个搞科研的想法就已经打鼓了。及至听了杨安国这段振奋人心的演讲,仅剩的那点底气也丧失殆尽。从此断了想靠惊世骇俗的科研成果出人头地的幻想。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刘兴宇他们上完了动物学实验课——到晚上9点钟,那只出可怜的兔子终于成功地被碎尸万段了。收拾完兔子的遗骸,刘兴宇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出了实验室。于明慧一晚上都觉得怪怪的——因为做实验的时候,刘兴宇几乎没跟她说话。她追上几步,对刘兴宇说:“我突然觉得胸口有点闷——可能是刚才实验室里空气不好,咱们出去走走,好吗?”
刘兴宇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他们在校园里并肩踱着,起初,两个人都保持着沉默是金的架式。
最终,于明慧极为扫兴地打破那种宁静、祥和的氛围。她说:“你知道吗?昨天,我在图书馆遇到一个男生,真搞笑!”
“怎么?”刘兴宇尽义务敷衍道。
“那个男生之前在《社交礼仪》选修课上见过一次,昨天,又在图书馆遇到了。那个时候,我刚拿了一本《元曲三百首》在看,他就说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话。”于明慧没有继续说——她在等听众兴致盎然地提问:他说什么了?可刘兴宇这个唯一的听众不仅反应迟顿,而且没有作为一名听众最起码的责任感——他很长时间都没有念自己的台词。于明慧有点气恼,她强忍着怒气,勉强保持着微笑的表情,说:“他说,哎呀!你喜欢看《元曲》啊?一个女生喜欢看《元曲》真是不得了!还说什么,一般女生顶多看看唐诗、宋词,那不过是拿来当摆设、装门面的,能看元曲的才是真水平呢!”
“啊!嗯——有道理!”刘兴宇机械地应承道。
“是吗?”于明慧冷冷道:“可我说,我只不过随手翻了看一眼——你猜他怎么说?”
到这个份上,刘兴宇要是再不象征性地应付一下,怕有点说不过去了,于是他侧过头问:“他怎么说的?”
于明慧说:“他说,随手都能翻到《元曲》,就更不简单了!有些女生,怕一辈子都走不到这排书架前头,这几本《元曲》,别说翻到,怕是做梦都梦不见!然后他又说,难得大家兴趣相投,不如留个联系方式,以后也好切磋切磋。”
刘兴宇禁不住笑了,心想:这家伙还真是有两下子;想来,他也应该是有些实战经验的。
于明慧见刘兴宇终于笑了,心里才觉得舒服了些。
刘兴宇说:“那好啊!恭喜你又找到一个……”刘兴宇想了好几个词,如:同好、同道、同志,总觉得不合适,于是说:“一个书友!”他心想:一起读书的朋友,叫“书友”,应该算是贴切的。
“切!谁要跟他做书友!他那样儿,长得就跟本书似的!”于明慧不屑地说。
然后,就轮到刘兴念台词了,可是,他却产生了犹豫——作为和于明慧处于同一阵营中左顾右盼、三心二意、立场极其不坚定的“临时准男友”,他也应该象征性地与其统一矛头。在这种情况下,他就应该说:没错了!那家伙确实像本书!可是,鉴于刘兴宇连做梦都没见过那家伙这一事实,上述说法就会显得极不老实——任何一个脑子没进水的人,都会对此说法产生怀疑。或者,就干脆纠正她在言语中所用修辞的不当之处——人跟书在物理形态和化学性质上,有着根本的区别。说这两者有相似之处,根本就是一种扯淡的表现!这个时候,最适合用伟大导师的那句话来教育她:“任何比喻都是蹩脚的!”在这种重量级人物的面前,量那小妮子也不敢翻出什么精致的淘气来。不过,如果自己真的这样说了,那么在可以想见的未来,自己的处境一定会更加凶险。所以,经过仔细权衡,刘兴宇将复杂的思考转化为深沉而含蓄的笑容,与此同时,继续着自己那和谐而又沉重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