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阳光很好,整个秦王宫中铺满了淡淡的金色,绿树伫立在宫墙边,凝着露珠的叶子随着晨风微微颤动,卧在楼瓦上的石龙,对着远处的群山若有所思。
随着一阵喧哗,宫门处走出一群官服整齐的大臣,他们刚退朝出来,面色都有些凝重,彼此几乎没有交谈,更不闻笑语。待匆匆的脚步声消失在各个方向,宫院里重新归于了宁静。
二世皇帝胡亥立在窗外,望着他们走远,神色游离了片刻,转而踱到一张宽大的椅子背后,缓缓地摩挲着那上面明黄色的雕图。突出的图案清晰地划过他的手指,告诉他这不是梦,没错,这就是他现在拥有的——龙椅。
胡亥把身上的袍子理了理,安然地坐了进去,靠在椅背上,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唉,那些担忧受怕的难熬日子,终于过去了!没想到啊!父皇的最后那次出巡,出发前,自己还是一个恳求跟去的尾巴,然而归来后,他却成了替代父皇的人。
前段日子,动荡实在太多了,先是始皇病重在外,而后驾崩,光这一条就足以惊乱天下,可是,后来居然还有沙丘之变,皇位被几个人硬生生从扶苏手中夺走。
住在沙丘的那些天,那是他出生以来最漫长的时日,每一刻都在担心变化,担心败露,而现在,沙丘已经成为了过往,扶苏也已离去,他终于走过了一段荆棘路,迎来了新的平途!
作为始皇的小儿子,他以前未敢想过这张龙椅,而现在,曾经遥不可及的东西,就在他的身旁。
“皇上,蒙毅求见!”一声惊报,打破了宫厅的宁静
“蒙毅?他不是还囚禁在代郡吗?”胡亥定了定神,瞥了来人一眼。
“是的,但他在牢里,每日都向狱吏这样要求。皇上您知道,蒙毅是先帝的重臣,蒙恬也是大将军,狱吏吃不准该怎么办,特来问问皇上。”
胡亥哼了一声,眼中闪过几道冷光。蒙毅?当年,就是他要处死赵高,也是他阻挠立自己为太子一事,如果不是他,何以要绕这么大的弯子。蒙毅,你半生位高权重,却想不到有今天吧?
“赐死!”两个清晰的字,如一记重锤,将宫墙撞得嗡嗡作响。
很快,此事传遍了秦王宫,群臣们谁也没说什么,蒙氏兄弟如今已经成了一个雷区,谁若是踏上这片禁地,恐怕非但救不得他们,连自己的九族也要搭了进去。
然而,还是有一个人站出来了,他就是胡亥的侄子子婴,子婴不需要顾虑什么九族,因为二世皇帝正是他的九族之一,而且,子婴还很年轻,年轻人容易犯一个毛病,少不更事,有什么就说什么,扶苏不正是吃了这个亏吗!
子婴对胡亥劝道:“皇叔,在七国并立之时,赵王杀了李牧而用颜聚,齐王建杀了前代忠臣而用后胜,结果都亡了国。蒙氏兄弟,是大秦的重臣和谋士,而陛下如今却打算抛弃他们。诛杀忠臣,而提拔没有节行的人,这不但让群臣不信任朝廷,也会让驻守在外的士队军心涣散啊!”
这话说得挺有道理,但是二世皇帝没听他的,这位二世皇帝,如果真的是个讲忠义之人,此时哪里会坐在那个皇位上!当没有利益冲突的时候,他或许会将忠义放在心里,而一旦为了利益抛弃了忠义,再讲这些,无异于在他面前放了一面照妖镜,照出他藏在深处的丑陋来。
不过还好,二世皇帝虽然没有理会子婴的话,却没对子婴有什么过不去的,或许他没顾得上这些,因为眼下最急迫的,是对付蒙氏两人。
蒙氏两人其实已经很好对付了,都被关在大牢里,任人宰割,还需要费什么力气呢?二世皇帝心意未改,于是蒙毅很快就丢了命。
牢中只剩下孤单的蒙恬,他愈加悲愤,仿佛看见眼前的道路,是抵到了悬崖边上。先帝啊先帝,你曾号令天下,称霸中原,文武百官莫敢不从,可是你却未曾想到,最违逆你的人,是你家中那个最受宠爱的小儿子。
在扶苏死后,二世皇帝是想放了蒙恬的,如果不是赵高从中掏鬼,蒙恬早就自由了,可是当丧礼完后,登基完后,诸多仪式折腾过了,朝中渐渐归于平静,二世皇帝又深深感到,蒙恬这个人,还是不能留。
狱中的蒙恬,当然很明白这一切,他摇头叹息道:“我蒙家,自我的先人起直至子孙,在秦国建功立业,已经三代了。即使是现在,我手中仍然有兵士三十多万,如果我要反叛,就算身在大牢里,也一样可以做到。但是我不能这么做啊!明知前面只有一死,我也要奉守节义,不敢辱没祖先的教诲,不能背弃先帝对我的恩德!”说完,他吞下毒药,自尽而去。
一月又一月过去,秦王宫渐渐远离了动荡,日常事务变得节奏明快起来。朝廷这辆马车,在经过了一个险要的峡口,剧烈地颠簸了几下以后,峰回路转,又行到了平坦的甬道之中。
春季,二世皇向东出巡郡县。这一点他倒跟皇爹学得挺象的,始皇在位的时候,最喜欢干的事情之一,就是出巡。他的随从与始皇一样,是左丞相李斯。
一行人循着山道,向碣石挺进,又沿海南下。李斯坐车中,掀开帘布向外望去,群山起伏,江浪滔滔,林中的大鸟扑扇着翅膀穿风而过,眼前的情形是那么熟悉,什么都没有变,不一样的,只有前面车中的那个人。
一路上,二世皇将始皇过去刻过字的石碑,全都上加刻上字,而且,把随从大臣的名字也加了进去,其中当然少不了李斯。游山玩水,刻字立碑,这一出游好不惬意,比起当年困于沙丘的窘境,不知好上多少倍,当然,如果没有沙丘之行,哪里有今天的风光呢?苦尽甘来,苦尽甘来呀!
二世皇到底年轻,一玩就玩上了瘾。四月,他回到咸阳,椅子还没坐热,又想出去了。他对赵高道:“人生在世,就好比驾着骏马飞奔,时光短促。我既然已经统治了天下,就想要尽享天下美景,尽享我中意的任何东西,直到寿终。你以为这如何呢?”
赵高幽幽地望了他几眼,神色令人捉摸不透:“不错,这是贤明君主所能做的,而昏庸的君主则不能,但是,陛下,如今却还不是这样的时候!”
二世皇疑惑地皱起眉头,只听得赵高的声音压得更低了:“沙丘夺权之谋,虽然只有你我和李斯知道,但是诸位公子和大臣,都有所怀疑。各位公子,都是您的哥哥,而大臣们,也都本是由先帝安置,他们的权势依然很重,心中颇为不服。陛下您刚刚即位,一切都还没有平定,公子大臣们都在找机会查问,我深恐会起变故,每日战战栗栗,到时只怕不得善终。在这样的时候,陛下您怎么能只顾玩乐呢?”
二世皇瞪大眼睛:“那,怎么办呢?”到底是年轻人啊!只看到了宫中平静的一面,却看不到底下奔涌的浪涛。
赵高向窗外皇子们的宫殿望去,冷冷一笑,眼中闪出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