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以后,秦王宫中突然出现了许多新的法令,一条比一条更加苛刻,搁在以前不算什么错处的事情,一下子变成了大罪,连带着九族也要被牵累。使臣们宣告诏书的声音此起彼伏,象重锤一样敲击人们,仿佛将空气也压缩得紧了。
新皇继位,将旧法更新升级,本不是什么稀罕事情,历任秦王哪个不是如此,只是,这一次的新规,独独将矛头对准了朝中的大臣,还有数十个皇子和公主。
严格要求朝官,本是件好事,官员不廉百姓遭殃,自古以来都是至理,但是,二世皇此番折腾,却不是为了大秦百姓。百姓们,你们慢慢等着,二世皇很忙,眼下还没时间令你们遭罪,先把朝中那些碍眼的处理完了再说。
这一日,街头熙熙攘攘,数辆囚车骨碌骨碌地碾过集市,来到一处刑台。刑台的外面,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城中的居民。人虽然很多,声音却并不嘈杂,人们都默然望着刑台上站着的那十二个人,眼中除了惊恐,只有疑惑。
十二个男子,头发凌乱,身上的衣服很脏,沾满了泥土地和血污,但是,这些污渍,没能掩盖住衣服本来的面目,那是皇宫中的华服,王室专用。
是的,他们不是寻常布衣,而是二世皇的哥哥们——皇子。
皇子们犯了什么错,居然走到如此地步?这个问题,他们自己也不清楚,而他们心中十分清楚的是,那个最小的弟弟,如今变成了另一个人,坚定地想要他们的性命。
而咸阳城的另一头,十名公主也遭到了同样的厄运,她们甚至比这些皇兄皇弟更惨,被车裂分尸,以这种最惨烈的方式,告别了人间。她们是娇美的公主啊!从出生开始就被千般宠爱的公主!
父皇啊父皇,如果你在天有灵,见到了如此情形,会有何话说?
始皇的暴虐是天下皆知的,而人们却没有想到,继位的二世皇,居然比始皇心肠更狠。始皇至少没有杀过自己的至亲。
二世皇这是怎么了?他不是要去游山玩水吗?一个希望游遍天下名川的年轻人,为何突然变成了稀有的恶魔!
原来,这一切都是有源头的,而这源头,正是二世皇的“尊师”赵高。赵高一生下来,就成了宦官,大概不正常成长的人,都有不正常的心态,偏偏赵高此人,脑子还很好使。
聪明是一把双刃剑,如果用它来帮助别人,世间会多出许多美来,而如果把聪明用于歪道,天空便会因此笼罩更多的阴云。
就在二世皇对赵高提出游玩的计划之后,赵高阻止了他:“沙丘夺权之谋,诸位公子和大臣,都有所怀疑。这个时候,恐怕会生出事变,陛下万不可掉以轻心,当实行严法,将这些障碍都铲除掉,方可坐稳江山。严法施行后,令有罪的人株连他人,这样可以将大臣及皇族杀灭干净,然后召集遗民,给他们厚禄和权位,将先帝过去任用的臣僚,全都清出朝中,改用陛下的亲信。如此一来,新朝官们都感念您的恩德,群臣没有不蒙受您的雨露润泽的,而祸害奸谋都被除去。到那时,陛下就可以高枕无忧,纵情享乐了!”
二世皇觉得这很道理,是啊,这个皇位得来如此不易,哪里还能让别人阻挠。于是,他就变革了法令,专找皇子公主和旧臣的错处。这事儿,就交给了赵高全权处理,将他们一一治罪,连带着不相干的一群人,也悉数灭掉。
一时间,皇宫震荡,天下皆惊。
咸阳的宫殿,是皇子们的家,然而如今,这个家再也待不得了。只是,皇子们不知道哪里可以逃奔,以前七国并立,走出了这一国,还有另外的国家可以容身,可是如今,整个中原都是大秦的天下,身为尊贵的王室成员,却不如寻常百姓那样,可以拥有一间破旧的土屋。
其实,想逃也逃不了了,除了那被处死的十几个皇子,还有一些被囚禁起来,公子将闾三兄弟就是其中几个。
将闾三人被囚在内宫,度日如年地呆了许久,或许,每日从窗外望着熟悉的庭院,都在希望如今的处境只是一场梦。然而,这究竟不是梦,在看着一个个旧日的朝官被押送出去以后,他们终于没有等到皇弟的赦免。
二世皇派使臣对他们宣诏道:“你不尽臣子的职责,罪该处死!现在,由行刑官执法吧!”
将闾眼中闪过几丝绝望,然而更多的是悲愤,他知道,这里的三人是没法逃过今日的一劫,但他还有话说:“以往,在宫廷的礼仪中,我未曾敢不听从指挥;在朝廷的位次上,我未曾敢超越本分,违背礼节;受皇上的命令,每当应对质询,我未曾敢言辞失当,说过什么错话,这怎么叫作不尽为臣子的职责啊?我倒是想听听,我的罪名到底是什么,然后再去死!”
使臣冷冷回道:“臣不与你作什么商议,我只是奉诏行事!”
将闾仰天大呼:“吾无罪!”
三人痛作悲声,皆拔出利剑,自刎而死。
皇宫实在没法呆了,公子高打算逃亡,就算逃到天边,也好过呆在这里被逼进绝路。可是,包裹还没卷好,公子高又犹豫了,他这一走,算是干脆利落了,可是身后那一大家子人怎么办呢?
思来想去,公子高觉得,还是没有办法,与其坐在家中,等着别人来凌辱而死,不如死得有些尊严,于是他上书给二世皇:“臣在宫中谋事已久,以前,先帝还未患病时,从我入宫便给我饮食,逢于外出便赐与我车马,我得过先帝赏赐的衣服,得过赏赐的宝马。如今,先帝已驾崩,我本应随着先帝而去,但却没能这样做。如此,作为儿子便是不孝,作为臣子便是不忠,不孝不忠的人,是没资格活在世上的。所以,我请求随同先帝而去,如能被葬在骊山脚下,心愿了矣。希望陛下垂怜!”
是的,陪葬先帝,这种死法是“忠义”的死法,二世皇应该没有理由再为难他的族人。
这封上书,二世皇看了很高兴,对赵高道:“这算是急迫无奈了吧!”嗯,我还没叫你死,你自己急忙忙地要自寻死路,这皇威,真比虎威还强上数十倍啊!
赵高冷冷一笑。
二世皇随即应允了公子高的上书,并赐给了他十万钱作安葬费。这是公子高得到的最后一次赏赐,也是最心酸无奈的一次赏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