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寒住在乂姆镇上,虽说是个粗人,可住的倒还讲究。是一家独立的小院,让纤纤有些诧异的是竟还有特意留给她和红儿的房间。
这里的乡民大多都是弄堂中成堆挤的小房子,有些六七口人都挤在同一处屋子中。所以,在四舍得街坊看来,祁寒人长得虽不亲近,却极得人巴结和关注的。
这自然是大家都猜测着,这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虽是个屠户,可家底应该是不错的。
想想那样的穷乡僻壤,有个土胚子做房能住人就算万幸的,但凡称得上‘府’的除了镇上的那些大老爷员外家,平民百姓哪里摊得上?所以在这一片土墙石瓦的房屋中,祁寒这座不大的‘祁府’倒是吊足了人们的胃口。大抵大家都想进去看看,那传说的‘府’会是什么样子。而对那能住进府中的人,自然也百倍的上心。
有了这个前提,纤纤和红儿再一同住进‘祁府’时,很快便惹来大街小巷的议论。那股子热劲,即便这连绵不断的春雨也没有浇熄半分情势。
每天早上祁寒都会卯时便起,到店铺那边宰猪然后开门做生意。所以,纤纤几乎都是下午或到晚上才见到这位表兄。也有生意不好的时候,那便是一整天都不会见到。
所以,即便她和红儿都住在这里,却也跟单独住在一处一个样。
住了几日后,纤纤便让红儿去帮祁寒,可祁寒却坚决反对,道:“这些粗活儿哪里是红儿可以做的?红儿还是好生留在家里。再者,你身子弱,没有丫鬟婆子,有红儿在,自也是有个照应。”
纤纤却道:“都是一样的人,哪有做的做不得之说?我身子虽弱了些,却也不至于成了废人,何须身前身后都要红儿跟着的?”
祁寒不言,直把眼神扫向红儿,红儿直将纤纤看着,抿着薄唇,眼里有些委屈。不是不愿意去帮忙,他是不愿意离开她片刻。若跟祁寒去猪肉铺子里,那一日中能见到她几时?况且,他哪里放心将她一人留在家里?
“纤纤……”
纤纤靠近红儿,笑颜道:“表兄一人忙不过来,铺子里两个半大的孩子哪里能帮到什么忙?你就去帮着做点什么,好么?”
红儿眸光闪动,伸手环上她的腰。然而这一副浓情蜜意却将祁寒狠狠刺痛了一下。冷声道:“还是不用了,红儿能做什么?去了只能与我添烦,你们安心住着便是,莫要内疚。”
话落便回了他的屋子,纤纤二人这才有所反应,红儿拉着她的手道:“我们也回屋里休息吧!”
“嗯!”
纤纤应着,回头看了眼祁寒亮灯的屋子。她总感觉这个表兄心底是善良的,只是,不善于表达罢了。越相处的久,便觉得祁寒不是一般的屠夫。
卯时不到,纤纤便醒了。她本是个贪睡的本性,却每日卯时左右都会醒来。卯时,凌晨五点,那是百官早朝的时辰,只因这生物钟已经形成了。可现在的她,却不知所谓何因。
正巧此时听见那方祁寒开门的声音,他这是要去铺子宰生猪去了。纤纤赶紧推推身边的红儿,轻声唤道:“红儿,红儿醒醒!”
红儿睡得也不沉,即刻便也醒了过来,见纤纤看着他,便伸手将她圈进了怀里,道:“娘子,再睡一会儿,天还早!”
纤纤挣脱他的怀,道:“红儿,寒表兄出门了,你去帮些忙,好么?”
“不要!”红儿脱口便道。
纤纤好言道:“红儿,乖啦,快起来,好不好?红儿,红儿……”
红儿睁着晶亮的眼,直将她看着,好似赌气似的。他当真不愿意离她片刻,片刻都不可以。
纤纤不是有耐性的人,以前不是,现在也不是,当即声音冷了下来,道:“你不去,我去了!”
说着,便已坐起了身子,当真拿着衣裳穿了起来。红儿一看,当即也慌了,知道她生气了,便做起身子,紧紧将她箍着,道:“娘子,我去我这就去,你别生气好么?我不是不愿意去帮忙,我是舍不得你,我不想离开你,一刻也不想!”
纤纤轻声道:“我又不会离开家,今日忙完了便可以见到了。若不,过些时辰,我也去看你,顺带买些新鲜的菜回来,好么?”
“好好,我、我等着你来,娘子!”红儿当即也开心起来。起身就将衣裳穿了起来,纤纤也下了床,拉着他道:“当真糊涂了不是?你是去帮忙的,作何要穿这么件浅色的衣裳?快些换件深一些的,寒表兄莫是已经出了院子,你得赶紧跟上他,若不,便是找他不到了。”
红儿点头应着,利落的换下外衫,道:“还是娘子想得周到,我先去了,娘子,你再睡会儿!”
“好,快去吧!”
纤纤在门口看着他从院子中隐去,转身关了门躺上了床,却也没有睡下,这个时辰,醒了自是睡不着的。
点燃灯,拿着刚才红儿脱下的月白粗布衣裳,挑线将破了的地方仔细的补了起来。
虽是早春了,可卯时却仍然不见路面,红儿出了院子,四周暗黑。也好在红儿功夫高,夜间视物自是可以的。定睛一扫,便见到那巷尾的身影。红儿一喜,提步追去。
近了,红儿却不敢再接近,也不敢叫他。他的身影有些落寞,无论他是高高在上的大太子,还是现在的乡野屠夫,他都是让人敬畏的。
红儿知道,祁寒即使被贬为了庶民,也没有放弃争位的雄心。可,因为他说想要平静的生活,祁寒毅然放弃了统帅祈家军返朝夺位,与他一起做了乡野之民。
红儿对他,不只是愧疚啊!
即便红儿身子再是轻盈,步子几若无声。可祁寒同样也感受到了,一个转身将闪电般的速度铁掌便扼上了红儿的脖子。
“呃……寒,是我……”
祁寒微征,当下便松了手,道:“你来作何?”
红儿脸色依然涨红着,顺着气,低声道:“纤纤、让我来帮你!”
祁寒眸光微寒,淡而不明,道:“你舍得?”
“嗯?”
红儿小心的看他,仅一瞬,又撇过眼去。祁寒也没想为难他,拉着他的手,道:“既然出来了,就走吧!”
红儿点头应着,却在下一刻脱开了祁寒粗糙的铁掌。
那一刻,祁寒高大的身躯轻颤了一下,心底震痛无比。无言以对,脚掌下的步伐迈得越发快而急。有灼热的液体淌过心间,暗地苦叹,多年的情感,竟比不得一个萍水相逢的女子。
到了铺子里,祁寒便一直不言语,两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此时也来了,随着祁寒到了圈里。祁寒拖着一头猪的腿就往圈外走,那头肥猪顿时被力大如牛的祁寒拽得叫声震天。大抵也知道自己的命就要断在这粗犷的男人手里,蹦踢着四条腿在猪圈里乱窜。
红儿虽是谋士,却也是出自书香门第,哪里见过宰猪的。当即那肥猪刺耳的嚎叫几欲震穿了他的耳膜,两个孩子虽是年少哦,竟是不怕,皆上前帮忙拖住那头肥猪,要往台上拉。
见那两少年上前,红儿本要上前帮把手,奈何刚一接近,就被猪蹄子蹬了个正着。红儿瞬间疼得脸色惨白,连连后退了数步。脚上怕是已经青紫,却也没哼。直将祁寒看着,而那祁寒正全力的拖着肥猪,哪管得了他?
祁寒大喝一声,铁掌一把将那乱窜的肥猪提了起来。这一提,那嚎声震天的肥猪竟是腾了空,却仍然蹦着四蹄。
如此一举,竟是愣住了围观的三人。红儿简直是目瞪口呆,直看着那曾经万人之上的男人,眼里酸涩无比。
那祁寒一人将那头两百多斤的肥猪按在宰猪台上,大喝一声道:“还不过来!”
红儿听见祁寒大喝,歪着脚接近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帮。那两少年也及时反映过来,立马过去利落的用粗绳将肥猪的后退套上,再将绳子往梁上一抛,从另一方接过。
祁寒抬眼,精锐的眼神扫了红儿一眼,道:“站开些,别伤着!”
这本是出自关心的一句话,可在此时此地竟是那般的刺耳。红儿后退几步,在他听来自是自己将他们妨碍着了,睁着眼睛将他们看着。
只见那祁寒猛地将肥猪一放,瞬间接过少年递来的两条粗绳一拉,那两百多斤重的肥猪便被掉了起来。猪声嚎叫仿佛将这屋子都要掀顶一般,响彻整条安静的巷。
祁寒麻利的将大绳套在一旁的柱上,回头冷眼看着红儿,道:“站开些!”
他是不想让红儿看到血腥的一面,可这话全被那刺耳的嚎叫掩过,红儿耳力再是好,也没听见祁寒说的是什么。只看见他眼里的精光,眼神、很是骇人。
红儿身子微震,不明他何意,紧紧将他看着。
祁寒再不说话,回头抄过那一尺多长的杀猪刀,往那待宰的肥猪走。
站在两边的少年却是大大的讶异,祈爷宰猪重来都是狠着一张脸,利落而干脆,今日竟然多次出言关心那个绝美的男子,不由得频频回头往那看似害怕的男子望去。
他们自也是听传了有人住进了祁爷的府中,好奇是少不了的,没想今日祁爷竟将他带来了这里。这个仙人一般的男子,竟是不一般呢。
红儿紧抿着唇,直直的看着祁寒提着那吧明晃晃的长刀,他本是想闭眼的,可如此怕遭人笑话了,愣是睁眼看着那把尖刀捅进了倒挂的肥猪喉管里。顿时间,凄声嘶叫震碎耳膜。红儿再也忍不了,当即捂耳急步后退。
那两少年自是见怪不怪了,见红儿如此反应,竟是咧嘴嗤笑,而当即却被祁寒厉眼一瞪,立马收殓了颜色,低下头好生接着血红。
红儿站在屋外良久依然脸色灰白,想起那一刀进喉,鲜血直喷的画面,当即又是一阵干呕。
此时那有过来接血红的大婶走近他,大声道:“哎呦呦,哪里来的大姑娘,这么早就在这等着买肉了,快回去吧,还得大半个时辰才行呢!”
红儿闻言,转头看着那中年大婶,轻轻一笑,道:“我不是来买肉的!”
那大婶咋见红儿真颜,当即一震惊骇,天下竟有如此标致的人儿!大咧咧的上前就拉着他的手热情地上下扫视着,道:“哎呀啦,竟是男儿身!瞧这身子、这手……呀呀呀,不得了了,这是神仙呀……”
红儿直被大婶臊红了脸,挣开她又被粘上,挣开又粘上。瞧着后方祁寒拎着带血的杀猪刀走了出来,一见那大婶如此,当即是黑了脸,大喝道:“张婶,你作何无礼!”
“哎呦!”
张婶一惊,立即放手回头看着那黑脸钟馗,道:“你这人怎么净吓唬人,我这不见这小哥儿长得俊,多瞧两眼而已,你慌个什么?”
祁寒走近二人,扫了红儿一眼,再瞪着张婶,道:“这是我兄弟,不可无礼!”
“好好,是是,多瞧了两眼,就护成这样了,这兄弟哪里是这般护着的?又不是自家娘子!”
这大婶本是心直口快,自也是不在意说了些什么的。这么个小地方,红儿这般模样的人乡野村民哪里见过的,这大婶子欣喜也在常理。自是如此一来被祁寒厉喝了一声,当即也是收了几分颜色,又道:“我进去端血红了,馆子里还等着用呢。”
祁寒见红儿衣服局促不安的样子,低声道:“过来与我洗净刀子!”
红儿微征,那把刚杀了猪的刀子?
虽是有些排斥却也是走近了祁寒,接过那把血迹鲜然的长刀,在盆里洗净了。
祁寒两眼一直将他紧紧看着,那微微的锁眉自也是看得清楚。那盆子里德清水在刀子一放下去时,红色便已晕开来。那双净白修长的手放进去,极小心的洗着刀面上的血迹。
祁寒心底竟是微微发疼,若不是当初的争储之心,那双只碰过琴、棋、书、画的手此时怎会染上那牲畜之血?
“红儿!”
祁寒低低开口,伸手从他身后将他环进了怀中。
红儿顿时身形一顿,差点划伤了手,即刻收回水里的手要将祁寒推开:“寒,别,不可以这样,寒……”
祁寒却箍得越紧,道:“红儿,一会儿,就一会儿好么?”
红儿仍然挣开了祁寒的身,急步后退,道:“寒,你答应过我的。”随即四下一扫,轻声道:“被人瞧了去,就不好了,人言……可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