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月初一，风铃草日，一个在日历里非常美丽的日子。心事终于告一段落的疲惫的河纹，在美美的睡上了一觉后，一直到中午才饥肠辘辘的醒来。
迷迷糊糊的，河纹揉着眼睛下楼去了酒馆的大厅，坐在一张没人的桌子旁等待自己的午餐。
轻盈的缇娜在河纹的脸颊上留下一个香吻，旋即去了后厨房。
美滋滋的享用过午餐后，河纹施施然来到莉莉·扳手的居所。
矮小的屋子里挤满了大声争论，沸反盈天的侏儒和矮人。
莉莉·扳手站在桌子上跳着脚叫喊，徒劳的试图维护秩序，让大家心平气和的安静的讨论问题。
各执己见的争吵反而更大声了。
倒是河纹挤进来以后，脑袋挡住了低矮的天花板上的油气灯。
突然变黑的光线让大家安静了一小会。
河纹趁机表明了身份，“鄙人河纹，正是那些图纸的拥有者。”
一句话就镇住了场面。
争吵得面红耳赤的矮人和气得脸色青白的侏儒总算是能够安静下来说些靠谱的话了。
毕竟还是矮人脾气倔，一个白胡子矮人挽起袖子，朝吸引了所有注意力的河纹发难了，语气冲的很。
“小子，我可认识你，你是埃鲁·冷钢的那个人类徒弟。你的师傅也得喊我一声伯父。可别在灰岩大爷面前摆谱了。你说说看，到底凭借什么确定谁的工件是对的，谁的是错的？难道一个一个在光线下校对么？”
河纹倒没怎么介意，对于暴脾气的矮人，能够在气头上这样有条有理的讲话，其实已经算是相当的尊重自己了。
其实，这是一个加工精度和标准尺码的问题。这个世界的铁匠们还没有形成标准件的概念，总是随心所欲的在锻造的物件上留下强烈个人风格的印记。
河纹展开卷轴，指着图样旁边标识着的一串串带着符号，小数点和字母单位的数字。
“你们看看，这个是什么？”
矮人和侏儒纷纷凑上来，看这些芝麻粒大小的字，然后互相大眼瞪小眼，不理解其中的关窍。
河纹手指指着那些小字解释起来，“后缀的字母表示长度的单位，这个mm是毫米的意思，每100个mm相当于3码。”
河纹停了停，让大家可以消化接受这个设定。然后稍微移动手指，指着小数点说，“这个原点表示的是小数点，小数点左边的数字是整数，比如这个就是17个毫米。小数点后面这个32则是小数，表示工件的理想尺寸必须达到17个毫米又32%个毫米。”
台下，小声议论的嗡嗡声随着河纹的解释泛起，从来没有人这么精确的定位尺寸，大家都是凭借经验各自从到到尾打造机械的，不过这样确实可以让每个人造出来的工件可以让别人接着使用，有些难，但只是多花些功夫而已。
河纹继续移动手指，接着说，“这个±0.02mm表示，整个工件各个角度包括圆上的尺径不能超过也不能小于0.02个毫米。这个误差的范围，是最低的精确度要求。”
0.02mm是多大？
男人的头发平均直径是0.2mm，即使是最细的女人的头发，也有0.04毫米。0.02mm的误差要求，是肉眼无法直视判断出来的要求。
在反复的比划和换算后确认了这个惊人的要求以后，整个屋子里所有的矮人在倒吸了一口凉气后爆发了强烈的抗议声。
“这不可能！”
“骗子！”
“把这个狗屁不通的人类骗子赶出铁炉堡。”
唾沫星子随着指责的手指飞戳到了河纹的鼻尖上。
河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咆哮出惊人的声量，“你们中一定有人见过泰坦遗留下来的古迹，问问他，还觉得我的话是骗人的么?”
河纹弹了弹那看似穿越了无数时间的陈旧的作古卷轴。
众人纷纷看向白胡子老爷爷灰岩。
矮人在众目睽睽下严肃的点了点头。
屋子里哀嚎声四起，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已经有人收拾收拾东西，打算走人了。
莉莉和欧克的脸惨白的像纸，浑身都不由自主的抖动。
一个梦想，成了泡影。
他们终于明白了，河纹所说的，让一个累世衣冠的人类豪族为之破产，沦落为冒险者的项目，究竟意味着何等巨大的科研投入。
河纹的要求，击溃了所有人。
除了灰岩。
老矮人被岁月蚀刻得满是皱褶的脸平静得像没有感情的灰石头，他冲着打算做逃兵的年轻技师们大喝一声，“不准走！软蛋，你们就不想看看泰坦的技艺，到底和矮人的技艺差别在哪里么？“
众人慑于老矮人的威严，没有离开。
可是解决不了问题，还是死气成成的。
老矮人被时间之沙打磨得昏黄的眼睛里闪耀着岁月才能够赠与的智慧光芒，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的勇气和朝闻道夕死可以的求知精神。他握着铁锤，盯着河纹，冷酷的说出他对河纹的猜测：
“小子，你既然知道这些，还敢蒙着欧克和莉莉，诱骗他们完成你的计划。虽然我不知道你和你的家族到底在最后栽在了哪一个步骤，但起码这个问题你们一定知道怎么解决，否则不可能永无止境的投入进去，一定是快要看到胜利的曙光了吧？
别藏着了，拿出来吧。不要再玩人类那欲擒故纵的一套了，矮人从来不会亏待真正的朋友。”
河纹笑了，河纹所有曲高和寡的谋算和准备，本以为会默默无名的无人欣赏，现在终于有了一个真正的观众。
河纹把眼镜往鼻梁上推了推，镜片反射出瞳孔里冰冷的光线，狠毒得就像河纹毒蛇一般的内心。
“这的确是可行的任务。”
河纹从怀里掏出一张宽大的薄薄的图纸，河纹昨夜仔细绘制的图纸，一张精度0.02mm的游标卡尺的图纸，每一个零件的图解都是河纹亲手绘制而成。
河纹想起了在上辈子摩挲过无数次的那把老旧的游标卡尺，自己从识字以前就触摸过的玩具，母亲从工厂里带回来给自己玩的玩具。
河纹小时候的玩具，不是小熊布偶，不是娃娃，而是母亲从军工工厂里带回来的报废零件，闪耀着金属工件令人痴迷的冷静之美，给自己无限遐想的零件。
那个前世的，在那个在和平年代里寂寞的老死的战争巨兽啊！
那是母亲被淹没在岁月变迁里的沉默的骄傲。
也是河纹无数个夜晚魂牵梦绕的真正故乡。
回不去的故乡。
没有了的故乡。
河纹潸然泪下。
这真情的回忆落在灰岩的眼里，变成了落魄贵族子弟对那个从未存在过的人类豪族的缅怀。
老矮人接过河纹手上的图纸，丰富的经验让他一眼就明白了这个工具的用法，以及能够给锻造和工程学带来怎样的飞跃。他真的很想亲自把这个图纸变成现实，可是他知道，他老了，他的眼睛，看不清了，手也抖了，做不了这样精细的活记。
他按下激动的心情，发问众人，“你们看看，谁有能力，把这个图纸上的工具打造出来？”
“我！”一个年轻的矮人越众而出，承接了这个艰巨的任务。
“很好，不要坠了铁尺家的传承。”
年轻矮人锤了锤坚实的胸膛，领了图纸，离开了小屋。
收拾心情的河纹示意被冷落的莉莉继续她的发言。
莉莉感激的看向河纹一眼，“我们现阶段的目标是制作一个马力更大的，4缸联动的，主体为钢质的内燃发动机。所有人愿意垫付足额资金的可以成为合伙人，不愿意的可以在项目成功领到经费后结算工钱。”
被前所未有的荣誉感和使命感鼓舞的众人，纷纷表示愿意成为这个项目的合伙人，留下青史之名。
继续推动项目深化发展的资金问题，就这样很轻易的被解决了。
熟悉各人专长的组织者欧克，和灰岩，莉莉还有河纹商议以后，把整个项目合理的分成了20多个小块，根据每个人擅长的业务分发下去。
人物等级太低使得锻造技能不够，无法铸造钢质零件的河纹，只领到了其中很小的一部分任务。
矮人尊重的给了河纹一个技术顾问的身份，表示在这个事情上，铁炉堡是不会抛弃河纹这个外来人的。对于河纹的付出，经费紧张的众人表示以后一定会补上的。
然后各自匆匆忙忙的散去，抓紧时间，实现这个伟大的图纸。
河纹笑了笑，他其实看不上这些钱，他的心，比这大多了。
在这个泥潭中越陷越深的矮人们让河纹的内心里充满了对于这个世界土著的嘲笑和轻蔑，离开莉莉的小屋以后，他施施然去了大锻炉。
惦记着学徒的生计和事业的埃隆努斯·冷钢师傅这次留给了河纹一些他力所能及的订单。
河纹就在炽热的熔岩池旁边和矮人们一起锻打，一直锻打到下班的时间，像往常一样去酒吧喝几杯便宜但是够劲道的麦酒。
微醺的埃隆努斯·冷钢师傅递给河纹一小摞银币，是河纹今天的工钱，拍拍河纹的肩膀，鼓励河纹，“既然你打算留下来过普通人的日子，也很好，多来我这里转转，我会给你多介绍几个客户的。”
河纹点点头，在那一瞬间，河纹真的动摇了。
这踏实的，平凡的，让人安心的简单的生活。
晚上回到旅馆，河纹清洗干净以后。
嗯哼，嗯哼。
“闭上眼睛，手伸出来”河纹吩咐缇娜。
“怎么？要给你的老婆一个惊喜吗？”缇娜咯咯笑着依言伸手。
一摞带着河纹体温的亮闪闪的银币被放在缇娜的手上。
“啊，河纹你赚到钱了。”缇娜睁开眼睛，捏着小钱钱，激动地抱着河纹的头尖叫。
这是独属于劳动者的，无法言表的，无法让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衮衮诸公理解的，简单的幸福。
玛雅倚靠在床头，平静的看着闹腾得被浪翻滚的两个人。
玛雅心里想，“河纹的计划，为了不露马脚，连自己身边的妻子都瞒着，瞒的多死啊。到底是缇娜这傻白甜一样的智障欢乐更多？还是和毒蛇一般的河纹心心相印的自己得到的欢乐更多呢？”
玛雅忽然有些嫉妒缇娜得到的男人的宠爱，自嘲了一番，无趣的背过身去先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