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点:劳亚大陆,傲来国,西北边境,乌桓镇
时间:灾变172天后
鬼市今天不是特别热闹。
交易所只游荡着我和几个散客,有两个还是毒虫。这里确实还卖气或者粉什么的。不过这俩可怜鬼或许早就忘了,这年月上哪去提炼纯正的粉,没准哪一天吸进去的这些鱼目混珠的玩意就会要他们的命。
当然东拐角的那几十个隔间的犄角旮旯里少不了几个搔首弄姿的货色,手里夹着廉价香烟,一边吞云吐雾吐一边问你要不要爽一下,跟她们盘价往往半斤米就能来一炮。破布帘子半遮盖着一张脏兮兮的床,地下全是安全套和垃圾,哼哼唧唧的催你赶紧完事,偶尔敷衍的呻吟几下却总是被烟痰噎住。
这里就是鬼市,乌桓镇的交易所。你可以在这里出售任何你能想到可以卖的东西,但是你能买到的,往往只是一包小米和几瓶干净的水而已。连人都可以明码标价的地方,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
历史上每逢改朝换代更迭兴替的时刻,什么妖魔鬼怪牛鬼蛇神就会层出不绝,鬼市就是这种特殊时代的产物。在这些充满压榨的冷血交易背后,它充满罪恶、肮脏、血腥、欺骗,同时又是一场血泪不安与无奈戏谑交织的哀歌。
至于究竟谁是鬼市的幕后主使,又是谁控制了这座半死不活的城市,并没有人在乎。大家都是勉强活着,谁也不比谁轻松。
旧的时代已经灭亡了,新的时代却远没有开始。
今天自然不是给西夏人上供的日子。应该是明天,每个月的2号,但考虑到明天鬼市就跟赶集一样,人满为患,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不过这大概也是我最后一次来这个地方了吧。我的物资已经攒的差不多,也是时候离开这座城市了。
乌桓镇,只是我的故乡而已。
我是谷维克。
我经常进退维谷而不能克服。我是什么人呢?
我想我大概是个侦探吧,毕竟经常得去调查一些没头没尾的事情。同时我应该也算是个猎人,毕竟在丧尸横行的城市里穿梭、到处搜寻生存用的物资,像极了在西伯利亚的森林里追寻老虎。不过很大程度上,这些千辛万苦找到的东西最后被用来孝敬一群王八蛋。
这就涉及到上供的问题——西夏人是谁?
这倒不是那个一千多年前能让北宋乖乖纳贡的党项民族,这些人只不过是一群披着复古外皮不断侵蚀这个城市的蛆虫罢了。他们是十足的渣子,寄生在城市里为害所有幸存者的匪帮。在政府放弃这个城市以后,他们成为了这个城市的主宰力量。
西夏人给你的选项,要么落单,要么加入我们。
在乌桓镇,你可以选择像我一样朝不保夕地在街头寻找物资,除了拿它们换取必需品还要给西夏人上税,但做好心理准备少不了被这些人缺斤少两的克扣剥削,甚至是摆明敲竹杠。而且我们这些不愿意和“西夏人”合作的家伙无论何时在鬼市交易,都得登记在册,他们甚至要求你写明自己的藏身处在哪里,并对你的外貌进行拍照采集。至于后续他们会对那些落单的人做什么,我想你大概心理应该有点准备。他们还有各种各样其他下作的手段迫使你不得不加入他们。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那就加入他们好了。
当你加入他们以后,可以活在那个新的社区,遵守他们首领“狼人”制定的各项规矩。某种程度上,和以前一样。但我从来没想过加入他们。一开始我以为自己只是习惯了独来独往,且不喜欢任人摆布。
而那些不愿加入又不愿意交税的人,会被他们称为虱子苍蝇。有时候你也可以管自己叫流民。但是做流民的代价,可不是被西夏人经常刁难那么简单了。他们会不定期拜访你们,给你们制造一点意外的“小惊喜”,或者干脆某一天找个由头,神不知鬼不觉的干掉。不过,就是知道他们迫害你,又能怎样。这个城市,早就是他们的了。
我们这些凡人,只被允许在鬼市的B1层进行交易。这里面积最大最基础当然也肯定是最低贱。我们当中没有任何人能够确切知道鬼市到底有多少层。
可鬼市有时候也是个好地方。
离开了鬼市,没有哪个地方可称之为安全,没有哪个人可以独善其身。你可能会被抢,你可能会被强奸(无论男女),你可能会被杀,可只要是在鬼市,就没人敢惹事。前车之鉴尚在,最原始的办法,就是把肇事者的尸身风干成腊肉,钉在大堂里的柱子上,那个时候他已经是丧尸,死了却仍然挣扎着向你晃悠。
这就是秩序。
秩序,乌桓镇的最后一点尊严都在这了。
肆意掠夺屠戮凌辱其他幸存者的“西夏人”是一股力量,而维持鬼市秩序的,是更强大的力量。
毕竟不讲道理的人只会跟更不讲道理的人讲道理。
你想知道这个世界怎么了?
哼,我都快忘了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或者说,
原来是什么样子。
灾变发生的时候我在念大一。已经读了十二年书,本来是准备要读这接下来的四年的。
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记得一切突然间就变了。大规模疫病和暴乱在遥远的国度发生。醒目的红点在大洲大洋的地图上已成燎原之势。死人从地上爬起,活人如同丧家之犬。当新闻视频因为受惊过度的人群而不能再继续下去的时候,你也会害怕那骇人的场景会随着尖叫呼之欲出。
“死人会因为感染病毒爬起来,行尸就是复活的亡灵”——
在半年前,这原本只是一句胡扯。《圣经》讲过死人会复活,但可从来没有说是以恶魔的身份回到人间。
今天我来鬼市交货。现在早就不用钞票了,以物易物是当前的生产力唯一允许的交易方式,真是人类历史的倒退。说起来我收集到的这些啤酒还算是硬通货。除掉给西夏人上供的那部分,我还有两箱酒,不过通货膨胀严重,按市价勉强能换7斤小米。如果我还要接着留在这个城市,我必须搞点额外收入了,不过好在我要离开这个该死的城市了。
“真要为了吃饭办法可多的是,这么好的东西可别全给祸祸了啊。”一只手落在了我的肩膀上,“起码给我留一瓶。”
回头看,说话的人是石锦钰。
我努力挤出友善的笑容,“咱们俩一瓶哪够。”
说着我留下四瓶,找了个雅座和他一起坐下。
西夏人内部有相当一部分人搞着贩卖人口的营生,绑票欺骗恐吓暴力都是家常便饭,他们从灾变前就开始做,在城市沦陷后更是变本加厉,毕竟任何时代,社会都需要劳动力,只不过现在更稀缺罢了。乌桓镇原本人口并不多,还因为这场灾难死了一大部分,但是因为那个谣言的缘故,无数外地难民涌入这个城市,不仅让这个小镇热闹了起来,又让奴隶贸易市场重新变得饱和。
石锦钰就是这样一个“西夏人”,过硬的业务能力,又是狼人的心腹之一,所以鬼市里的这些商贩小喽啰见他都得点头哈腰。只不过虽然干的是剥削难民的活,但他负责的是中间商流转等工序,与我们这些苍蝇并不直接打交道。
我和这样的人能认识纯属偶然。那时候他和一个叫章焱的头目结了仇,章焱做局想收拾他却被我无意中给搅黄了。这家伙被我救下后对我千恩万谢,并告诉我有事到鬼市找他。不过我很少使用和他这层关系,原因很简单,出来混,迟早要还的嘛。
“最近忙什么呢?有段日子没见你了。”石锦钰标志性的拘谨笑容着实掩盖了不少凶狠,这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干这行的,早就见惯了卖儿鬻女,抛妻弃子。我很清楚他的客气仅限于对少数跟自己投缘的人罢了。
“好好活着就够我忙的了。”
“哈哈,”石锦钰笑着给我斟满了酒,“你倒是会躲清闲,你不知道狼人不在我他妈的都要忙疯了。”
“哦,狼人干嘛去了?”我也礼貌的给他杯子里添满了这些马尿。
“不知道,他从不跟我们说这些。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出去好几天,然后伤痕累累的回来。”
“什么样的伤口?”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举起酒杯,我们俩一饮而尽。
“哎,维克老弟,你要不再考虑考虑?”
“考虑啥啊?”我故作不懂。
“过来跟我干啊,跟你说多少回了,咋不记事啊!冲这个,罚你一杯。”
“哈哈哈。好,”我端起抿了一口,“实话说我只是习惯了独来独往。我要是想干,当初查乐拉我入伙的时候我就跟他走了。”
“哼,查乐是个什么东西。狼人要是听我的,就该把他早点收拾掉,这小子不除必成心腹大患。”
我没搭茬,只是一点一点嘬着口腔里残余的酒精。
“你听我的老弟,你跟我走几单生意,又不让你干粗活重活,就在弟兄们面前混个眼熟,以后怎么发达,那谁也说不准。你记住,只要狼人在,我们西夏人就会一天比一天壮大,你真以为你们这些流民能做得长久?章焱那些人怎么对那些外面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兄弟啊,现实一点。”
这些世故的话让我由衷的恶心,我只能强迫自己用一声附和的苦笑显得满不在乎,“到那时候再说吧。”
“你小子真有点固执啊,”石锦钰仍有一丝不甘,“别的不说,你加入我们以后章焱那孙子以后见你保准得服服帖帖的。”
想起这茬我只能接着苦笑。诚然,之前我虽然无意间为了石锦钰解了围,但给自己添了无穷的麻烦。章焱不敢对石锦钰造次,却不停的找我的茬,这段时间我一直得躲着他。我一直计划着在我离开这个城市前好好跟这王八犊子算算帐。
“钰哥好意兄弟心领了。只不过有的事勉强不来,这杯酒,就当兄弟给你赔罪了。”这回我端起酒瓶,直接吹了。
“行行行,老哥不勉强,”石锦钰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有事言语一声,只要老子还在,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乌桓镇本地人都一个毛病,酒喝不了多少就给你吹交情,然后就是那些老套的对白,这点倒是灾变前后变化不大。
虽然我很清楚西夏人都是些什么人,但是喝到这个程度我就不和石锦钰藏着掖着了。我直接了当的告诉石锦钰,
“你老兄是个有良心的人我知道,但兄弟我要告诉你,哪怕仅仅时想到以后要和章焱这样的人勾肩搭背一起共事,就够我恶心的了。”
“良心在这个城市里屁用没有,你记住。”石锦钰开始有些醉意了。
我刚想再说下去,神智又制止了自己,这五个月来,我渐渐学会了沉默。
石锦钰接着说道,“坦白说,我们都不是什么好鸟。但是像查乐章焱那样不讲规矩,那就是另一码子事了。谷维克,你应该庆幸现在‘西夏人’是狼人管事,查乐对狼人还是有所忌惮的。”
“他们不过是一丘之貉罢了。”
“话不能说死了,以后你没准要求着狼人办事呢,咱们走着瞧吧。”
“呵,那我们拭目以待吧。”但我心想不会有拭目以待了,我等不及要离开这里了。我很清楚,仅存的那点道德感是我在这个城市里活下去的阻碍。
其间偶尔有石的手下跑过来和他交代事情,他都摆摆手让他们不要来打搅。三巡酒过,我想我也是时候离开鬼市了。
“这么快就要走啊?”
“毕竟晚上没灯,不趁天亮回能咋办。”
石锦钰嗤之以鼻,“才四点天黑个屁。咱俩接着喝,晚上你就住我这。”
我对酒本来就无欲无求,只是苦于应酬才陪他喝两杯罢了。听到这心里叫苦不迭。“下次吧,你瞧咱酒也喝完了不是?下回我再给你带几箱来吧。”
“你瞧你这话说的,老哥这还能缺酒?你这不埋汰人么?”
“不了不了,钰哥咱下回见吧。”
“欸你瞧你这小子。行,我也不勉强你了,走吧走吧。”
“走了,钰哥。”我如获大赦般恨不得马上逃离这里。
“等会,”石锦钰叫住了我,我心里骂了一声他妈的又怎么了。“谷维克你有兴趣出趟城吗?”
“我说了我对你们的工作没半毛钱兴趣。”我就知道他还是不放弃拉我下水,可我打死也不想干这种断子绝孙伤天害理的营生。
“这次买家开出的价格挺高的,我还以为你很缺粮食呢。”
我刚想拒绝他,电光火石间突然想起了翼龙。
我这么一走,那个老家伙以后就得靠他自己了。我能不能走之前给他留点……
一个绝佳的念头在我脑海闪过。
我重新坐回了沙发。“说的在理哦,食物总是不嫌多的,酒毕竟不能当饭吃。不妨说来听听。”
“呦呵,难得你浪子回头,欢迎改邪归我。”
“你要不先跟我讲讲什么生意。”
“把这个女人带出城去。”
听到出城我不禁内心窃喜。“到哪里去?”
“开车到黑羊湖去,买家在那里等你。”石锦钰丢给我一张照片。
照片上俊美的姑娘竟然是段佳彤!她算我的老相识了,初高中与我都在同一所学校,既然是校友,不免打过几次交道,搭话不多,算点头之交吧。对那些风顶云端的人,我向来接触不多。这小镇真他妈的小。
“你认识她?”
“不,只是单纯觉得她好看而已。”我干脆的回答。
“好看只是卖得更快价格更高而已。”
这话让我有点反胃,一个活生生的人的价值怎么可以被物化。“买主是什么人?”
“很可靠的一个老主顾了。你去会会他好了,就当熟悉业务。”
我故意面露难色,“说实话,我还是接受不了这样的事情。我也许还需要一点时间适应吧。”
“一回生二回熟,慢慢就习惯了。”
“把人像动物一样卖来卖去……这个真的……”
“老弟你相信我,把一个在城里流浪落单的女人卖给那些有能力支付的人,其实就是给她一条活路。”
言外之意我都懂,我确实无言以对。“那我要不试试吧。”
“这就对了。年轻人。”
我心想段佳彤要不是遇到我,后半辈子不变丧尸就等着给别人当小老婆吧。
对了,不问下佣金似乎不太合理。于是我装作若无其事的问道,
“我能从这单生意里赚多少?”
“买主那边开价三十斤大米,我都给你,一点提成都不拿。我再额外多给你十斤,这算我的,你以后就跟我干了。”石锦钰豪迈的讲道,我甚至都有点喜欢这个人渣了。
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才值四十斤大米,可笑。
“我想我没有别的选择。”我依旧伪装出友善的笑容。
“聪明人才懂弃暗投明。你先跟我干几天,等狼人回来我带你去见他。你就正式成为我们的一份子了。”
我故意问道,“难道我现在不是西夏人吗?”
“哈哈,狼人很喜欢搞这些仪式感,你现在只是个打工的。”
“有趣。对了,这个女人现在在哪里?”
“已经被我关了两天了,起先还骂骂咧咧的,饿了一天后开始老实了。”
“你没对她做什么吧?”其实这时候我不该问这么多,但是打心眼里我很害怕听到女孩子受到侮辱。
“哈哈怎么会,我对女人没兴趣。”石锦钰又强调了一句,“这就是一单普通的生意。”
“好吧,这活我接了。什么时候提货?”
“明天上午十点,宝湖路47号。别让我等你。”石锦钰这句语气挺重。
“好的,没问题。”
“来,干了。”
“干杯。”
“合作愉快。”
喝完我离开了鬼市。
还是灰蒙蒙的天。在天黑之前,还有大约一个小时可以享受阴天。
对了,今天是4月1日,
愚人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