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与温亭羽告别,明月夜与哥舒寒的船队再次出发。这次他们仅带了二十余人,其他的大多与明西风同回长安。包括那聒噪的蒙云赫和机灵的重楼,以及心细的紫萱。哥舒寒只留下景天,因为她体力与武功最好,可见此行前路艰辛。
从承都坐船三日,又换成马车走了三日,再步行两日,一行人等终于才算走进了大雪山,来到了野狼谷。
虽然在土库堡见识过雪山冰谷,但走进大雪山,才知天地之大,景色之壮阔。高耸巍峨的连绵山脉,常年覆盖着厚厚的积雪,雪山脚下长着几乎冲入云霄的苍天雪松,微微一点儿绿,也有沉郁如冰的深重。
大雪山多半时间都在下雪,雪片大而厚重,覆在人身不多时就会变成了雪人。若片刻晴朗,随着一阵阵旋风,空气中便会飘着银星般的雪屑,如白日中的星光般,璀璨生辉。
能看见的,除了偶尔的商队,更多的还是银白皮毛的动物。比如雪兔、雪鹿、雪狼、雪豹,连飞鸟都是硕大的银羽之鹰。这就是一个银装素裹的冰天雪地,身在其中,明月夜几乎心醉。
当然,雪山实在太高,体力一般的人行动起来十分艰难,连呼吸都异常费力。此行对于女子来说,更无疑是极限的考验。
哥舒寒仗着自己体力惊人,他每天几乎都在裹夹着明月夜前行。她就藏在他厚重的雪熊大氅之下,仿佛躲在一顶移动的贴身帐篷之中。他用自己的深厚内力,温暖了她冰冷的身体。她坚决拒绝他如此折损自己的身体,但在这苦寒之境下,她又无法控制自己对于温暖的向往。还好,他们在太阳落山前进了野狼谷。
雪山环抱之中,竟然有这样的集美之地。雪松屏障了寒冷之气,温暖的泉水环绕了这片腹地,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清甜之味。
这里长着漫山遍野的雪线莲,比在土库堡见到的那种更大更美。银色的若莲花朵,吐着蓝色的心蕊,一片接着一片的花田几乎一眼望不到边。有稀稀落落的山民,在田里种植着药材和青稞,阳光洒在身上,他们的神情干净而温暖。
远远那头,有牧羊回来的孩子,穿着老皮袄,唱着古老的歌谣,赶着云朵般的羊群,后面跟着忠心耿耿的大狗子。见到陌生人,孩子、羊群和狗都如此憨厚欢快,不躲反而要凑上前来亲昵一番,仿佛见到归途的亲人一般开心。
这个地方,仿佛灵魂的终极归属之地,静美而安然,让人不禁放下心头羁绊,恋恋不舍,沉浸其中。
山坡上,有个篱笆围着的小木屋。院落却很大,其中种着一棵古老的榕树,长长短短的须根垂散在空中,榕树下有秋千,榕树的枝叶上系着水蓝色的蝴蝶结,一切似曾相识。只是这榕树要更高更老些,树上的蝴蝶结也几乎布满了这个树冠,更加壮观。
“和媺园的很像,对吗?”哥舒寒微微一笑,低低道:“媺院是仿照眉隅建造的。眉隅,明媚的心隅所在。她的人,她的心,她的毕生挚爱,都归于此隅珍藏。这是明媚老夫人自己取的名字。”
“莫寒,这就是你长到十二岁的地方?是你的……家。很美……”明月夜打量着四周,禁不住赞叹道。
“若喜欢,待我助力斩汐完成心愿。咱们就带着阿九和茉茉,回到这里来住。莫老谷主也在这里。咱们一家人就真的团聚了。”他温柔道。他用衣袖轻轻拂去,她风帽上残存的风雪。
家,团聚,这温暖的字眼彻底征服了明月夜惶惑而寒冷脆弱的心,她紧紧拽住他衣袖,紧张道:“那我外公,现在就在眉隅吗?”
“对,咱们回家。”他明朗道。遂而拉住她的小手,稳步走向那安静的院落。
远远的,篱笆门被一对穿着羊皮袄的小药童推开,几个看上去忠厚壮硕的中年人,憨憨笑着,走出来迎接着他们。
“郎君,您回来了。娘子也跟着来了。火炕已经烧得旺旺的,羊肉锅也已经煮好了,就等您二位到来呢。”领头的管家桑珠,黝黑的脸颊乐得像绽放的雪莲花:“老郎君还在睡着,不如请郎君和娘子先上炕吃些热汤暖身吧。”
“十七,这是桑珠。他和媳妇儿一直留在这里照顾莫老谷主,十几年了。”哥舒寒解释道:“他们都是当地人,不懂大常那些礼节,譬如请安之类,也没人教他们,你多见谅。”
“我哪有那么麻烦?如此直接我反而轻松。桑珠,我饿了,可有吃的东西?”明月夜大大方方问,黑白眼眸流露出坦率与真诚。
“有,有呢。我媳妇一早知道娘子要来,早早宰了一头羊做了血肠,还让扎西去雪山打了兔子。我们还烤了芋头、红薯,做了糍粑糕。”桑珠欣喜道。
他一边指挥着手下人帮忙收拾行李,一边招呼自己的媳妇央拉端上各种准备好的热食。
眉隅中,摆设十分简朴,除了书就是制药工具,但摆放的极为井井有序。
大厅里,有石桌石椅,还有青石的大炕。炕上放着小炕桌,上面放着煮得咕嘟咕嘟冒着肉香的铜锅。难得厅里的温度一点儿不冷,众人脱了皮毛大氅,只穿单衣布衫也十分舒爽。
景天紧紧跟在明月夜身后,寸步不离。这大雪山,她也是第一次来。一路而来,明月夜发现,这沉默寡言的女杀手不但体力惊人,而且十分细心。景天照顾她并不比哥舒寒差。不由得也对她的忠心,多了更多的好感。她笑着把景天拉到热炕上来,特意盛好了热汤。后者虽然不说话,但脸颊也微微泛红。
青石大炕上铺着羊皮,皮毛里藏着几只家养的大狸猫,肥胖而慵懒。见有人来了便缓缓走过来,不逃走反而伸着脖子过来讨抱。明月夜小心抱起一只最肥的,软软的,暖暖的,那大猫亲人的用舌头舔着她的手。
“我记得你不喜欢烟火的……”明月夜望着哥舒寒,吐吐舌头道。
“郎君一直不喜烟火,以前这石炕也不用烧。这不是听说娘子要来住几日,郎君早早遣人来改造好了,就怕冻着您呢……我这一看啊,娘子这么俊俏的水仙花一般的美人,别说郎君疼爱,就是我这老太婆见了,也心里喜欢呢。”桑珠的媳妇央拉率直道。
“娘子不用担心,石炕的柴火都在外面烧的,郎君见不到。至于这铜锅子,肉汤是早已煮好的,下面也没有放炭火,用的雪水和沸石。”桑珠细心补充。
“许久不见,你们两个老头子和老婆子,倒益发的伶牙俐齿了啊。”哥舒寒喝了一口温酒揶揄着,他不忘给明月夜递过一条香喷喷的烤兔腿。
“桑珠,老谷主的病情如何?”他似乎不经意问,她听着拿着兔腿的动作一滞。让怀里那大狸猫见了,便一点儿不客气,开始耐心舔起她手中兔肉。
桑珠叹了口气:“老谷主身体倒硬朗,只是那脑子里的结结儿,时不常的还会乱上一阵。他想老夫人,想闺女呢……”
哥舒寒拍拍明月夜手腕,安慰着:“别担心,你的药对他,一定会有改善。倒是你手里这条兔子腿,可便宜了老六了。”
“老六?”她瞪着正在吃兔腿的大狸猫,诧异道:“难道排在阿九前面,那它多少岁了?”
“不多,不到九百岁。老六,对吧?”他逗逗那肥猫,又扔过去一块肥美的烤羊肉,被对方犀利用猫爪子按住。
老六用翠绿的眼睛瞥了他一眼,慵懒道:“滚犊子,老娘一千四百多年了行吗。你那狼才不到九百岁,人话都不会说一句,你倒给他喝点儿血啊。什么玩意儿,穷气!”
吧嗒一声,兔腿从明月夜手中掉落,砸在老六头上。景天更直接挡住明月夜,严阵以待盯着那大猫。两个女人,见了这会说话的猫,仿佛见了活鬼一般。
那大狸猫用爪子洗洗脸,郁闷道:“姑娘们,没见过猫会说话吗?”
景天面无表情,直接摇头。明月夜只得尴尬道:“我只见过雪貂兽人语,猫……还真没见过。老六?原来,你是灵猫。”
“不然呢?”老六不吝鄙视,她抬起猫爪子,指指炕上躺着的,一个比一个更胖乎的大猫:“她们都是我的徒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