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夜正在军医营帐里,为被血尸咬伤的病人服药。
目前,被血尸咬伤的百姓,加之暗军兵士一共一百一十八人。伤重去世者已有九人,都是高热昏迷的症状,发病十分凶猛,到了后期病人便时刻剧烈抽搐,大小便完全失禁。
医官要将其双手双脚紧紧缚住,还要在其口舌中放置圆木,防止抽筋不能自控咬断自己的舌头。这病走到最后,便异常惨烈。
去世的九人在咽气后,便第一时间要被火化深埋,其中还有个不满三岁的男童。
刚刚送到军医营,他还能扯着明月夜的衣襟叫姐姐,讨要麦芽糖吃玩耍。但三日后经过痛苦与剧烈的挣扎,这孩子的幼小生命也走到了终点。
孩子的母亲抱着那小小的尚温尸体,哭得几乎断了气。谁也不忍心把她怀中的孩子强行抱走,只能默默看着她,在痛哭失声中一次次晕厥过去。
孩子的父亲,抹着自己红肿的眼睛,从妻子怀中抱出自己的儿子,却不敢再多看一眼,直接塞进明月夜怀中。自己则扭头疾奔了几步,蹲在昏倒的妻子身边,无声地继续流着泪。
明月夜望着那年轻的汉子,颤抖的肩膀,以及他面前的泥土地上,不断增加着被泪水砸出的小坑。她的心简直要被撕裂开来。作为一个医者,面对自己的病患离世是最痛的伤痕,无力感与负罪感充斥了她已经很疲惫的身心。
她抱着怀中软软的小身体,闭上眼眸,任由清泪默默淌下来。她身边的医官想要从她手中接过孩子,但她拒绝了。
她亲手将这小小的尸体,包在自己绣着合欢花的床单中,还有孩子心爱的拨浪鼓和麦芽糖。她一步一步走到,燃烧着篝火的深坑前,轻轻把尸包放进去。然后闭目,双手合十祈祷。
“孩子,姐姐对不起你,没能救得了你。但愿你去往极乐世界,那里没有病痛,没有伤心……”
摇弋的明红色火焰,照亮了明月夜泛着悲伤的黑眸。
“启禀统领,王爷回营了。好像受了伤,流了很多血,您快去看看吧!”一个军医慌慌张张闯过来,几乎扑倒在她脚面上。
明月夜心一下子就被揪起来,她蹙眉转身疾步跑回营帐。
她用颤抖的手指挑开风帘,只见哥舒寒满身是血站在手术台前,冷沉着邃黒眼眸望着她。
“你怎么了?哪里受伤!”她哆哆嗦嗦伸出双手,本能的摸索着他染血战甲,声音几乎变了调儿。
“不是我,是蒙云赫!”他一把捉住她慌乱的双手,谨慎而威慑道:“他被血尸咬伤了。我身上都是他的血,让医官们小心,手上有伤口的不要碰他!”
“蒙云赫?什么情况,让开,我来看!”她的一颗心被扔回了胸腔。但看到蒙云赫血肉模糊的左臂,她的心又一下子沉了下去。
他的手掌已经完全缺失,胳膊肘关节以下露出了狰狞的白骨,连着被猛兽撕扯后剩下残存的血肉模糊,异常恐怖。
一个明堂医官把医服和羊肠缝制的特制手套送了过来。哥舒寒拿起医服,在众目睽睽下,细心为她穿好,又带上手套。他扶住她肩膀,低低道:“别慌,手不要抖!”
明月夜蓦然发现,自己拿着剪刀的手,正在颤抖个不停。
她闭上眼睛几个呼吸,然后深深吸气再舒气,笃定道:“准备麻沸散,他的手……需要截肢。所有医士,都要换医服,带手套,有伤口的人换下去。检查所有接触过蒙云赫血液的人,身上是否有伤口,再给他们用药液泡浴。迅速,要快!”
“我们在黑沼泽遇到了瘴母。那妖物能号令血尸,并令其狂性大发。蒙云赫挡住了本要袭击我的血尸,他的手……被血尸撕掉了。”哥舒寒简单而生硬道。
明月夜走近蒙云赫,用剪刀剪开他的战袍,手脚麻利地处理着伤口,淡淡道:“云赫,别担心。我在,一定会治好你!只是左手,恐怕不能留……”
蒙云赫脸色苍白,一层一层的冷汗洇湿了他的衣衫。但他忍着痛,苦笑一下:“王妃,商量下……手……能不能留下。”
“不能!将军用右手拿剑,左手无用!”哥舒寒别过头,冷冷道。
“云赫,别担心。等你的伤恢复后,我可以为你打造义肢,跟真的并无差异。”明月夜俯下身子,温柔道:“尸毒入骨,不能留。”
“好,就听王妃的。云赫不怕死,不怕痛。但……云赫还没有抱过……重楼呢……”蒙云赫微微灼红了脸颊,虚弱戏谑道:“没了手,怎么抱得住?”
“我会派人去接重楼过来。等你醒来,你会第一时间看见她。”明月夜接过医官送过来,冒着微微热气的麻沸散,喂到蒙云赫嘴边。
瞬间,蒙云赫惊愣了一下,尽力用没有受伤的手推开了药碗,挣扎道:“不要告诉她,王妃。求求您……我知道,三日后,云赫也难逃一死……我不要让重楼伤心。不要告诉她。我死了,您就告诉她……我爱上了林梓县的俏婆娘……和她生小崽子去了,不会再回长安……”
蒙云赫一歪头苦笑道,几滴酸涩眼泪,禁不住落下来。
明月夜的手指,又开始难以控制地颤抖起来,眼瞅着碗中的药就要洒落。
哥舒寒手疾眼快接住,他扶住蒙云赫,缓缓将药汁与他喝下,冷冷道:“有本王在,云赫死不了!”
“军医统领,你保证,本王的蒙将军不会死在林梓县!”他抬眸,邃黒眼眸紧紧盯住她的,幽绿色的瞳孔边缘散发出摄人魂魄的寒光,犹如地狱冥神的不容拒绝。
“十七,遵命!”明月夜鞠了个标准的暗军军礼。
她接过助手医官送过来,已经消毒的赤金匕首,她一字一句道:“我一定会交还给王爷,一个活生生的蒙将军!”
蒙云赫微微一笑,一口喝下所有的药汁。药效很快就发挥了作用,他开始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明月夜举起赤金匕首,笃定的靠近他的残手,认真的观察着伤口。
“十七,拜托了。你能行!”哥舒寒悄无声息靠近明月夜,小心的将她脸颊旁乱发拨到耳后,轻轻道。
她点点头:“请王爷,外面等候。命人再加十盏夜明珠。”
“掌灯!”他朝身后,同样一脸紧张的左车大声暴喝道。后者吓了一跳,赶忙跌跌撞撞跑出了军医营帐。
“莫寒,你去泡药液,马上!仔细看看,身上可有……伤口。”她没有回头,但声音依旧难以掩饰的颤抖与紧张。
“好!”哥舒寒又深深注视了下,开始忙碌起来的明月夜,邃黒重瞳泛起凝重而深沉的期待,终归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