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分,明月夜治疗完最后一个病人,几乎心力交瘁。
她用温水净了手脸,却再也吃不下什么早膳,便独自一人走出了军营,在竹林旁一边散步一边想着心事。
太阳还未升起,翠绿的竹叶上沾满了晨露,仿佛晶莹剔透的钻石,透彻而璀璨。
偶尔有一滴聚集的水滴,顺着叶子滑落,砸在更矮处的娇嫩笋尖上。成为寂静之中,突然划破静谧的一点灵动,稍纵即逝。
明月夜有些茫然地伸出双手,用细白手指接住了几滴冰凉的露水。她想起了昏睡中的蒙云赫,又想起了还在媺园并不知道半分消息的重楼,心里纠结翻腾着,终归无声叹息了一声。
微微的一阵清风吹过,衣衫单薄的她忍不住抱紧了肩。然后,寒冷并未入骨,身上已经多了一件银白色的丝毛披风。她转身,意料之中看见了站在身后的哥舒寒。
他已经换下了染血的战甲与披风,内衬月白色的罗衫,外面罩着水蓝色绣着青雀纹路的宽袖长袍,长发清洗过了还略略带着水汽,额上依旧一枚三眼狼的赤金冠,整个人看上去清爽而俊美。
“忙了一整夜,累吗?”他轻柔地整理着她披风的风帽,淡淡问。
“抱歉,我的医术有限。蒙云赫的手,终归没有保住。为了延缓尸毒攻入心肺与大脑的时间,我用药物舒缓了他血流的速度,以及呼吸的频率。想必能撑过五日,为我们尽快找到瘴母争取时间。”她略带几分疲惫道。
“蒙云赫和左车,跟我时间最久。”他邃黑的重瞳隐隐寒光:“来不及和你商量,我让左车连夜接重楼到林梓县。”
“王爷,并不信任十七医术,怕他们来不及见最后一面?”她微微蹙眉,清冷道:“若此,倒是蒙云赫的主意更好。何必要两个人都伤心欲绝?”
“正因为我相信你的医术。所以,要让重楼与蒙云赫一起共渡难关。”他低语:“不要小看军人的求生力。何况他若有了必须活下去的信心,就算到了阎罗殿,也会一条血路厮杀回来……”
“对不起,误会了你。”她垂下头,带着几分愧疚,声音颤抖:“但我真的害怕,不能救活他们。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就在我指间滑过,抓都抓不住。我甚至怀疑,我还算个称职的军医吗?为什么,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我依旧这么弱,怎么才能更强大,怎样才能救更多的人?莫寒,你告诉我。”
“十七,你做得已经很好。”他扶住她双肩,笃定道。
他的手掌暗暗涌出无限的热力,透过她的衣衫与肌肤深入脉络。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她的身体充满了热度,也不再颤抖。
“我让流千树去查探消息了。”她喃喃道:“但愿能找到蛛丝马迹。”
“我怀疑,那瘴母之源是……猲狙!”哥舒寒盯住明月夜的星眸,一字一顿道。
“什么?猲狙不过传说啊。上古狡兽,人间根本不会存在。”她彻底愣住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卷轴,在她面前展开,缓缓道:“我们在黑沼泽追踪瘴母已经多日,总能看见一团黑雾中,隐藏着能吞吐金色瘴母之气的怪兽。但这妖物虽然不大,却快若闪电,十分敏捷。这次,我命兵士设计,将它逼近了火油圈,隐约看到了它的真面目,我让画匠将众人看到的画出来。你来看……”
她半信半疑拿过那卷轴,只见上面画着一头普通土狼大小的野兽。头是赤红色,身体雪白,有着老虎般的爪子与尾巴,特别是那一双兽眼,猥琐如老鼠般碧绿奸诈。它张口,吞吐出大小不一的金色瘴气。
“据说猲狙叫起来很像猪猡。而且,它特别嗜食小孩子的心头血肉。它会把自己混迹在迷雾中,发出小猪仔的叫声,引诱猎物探察,然后趁其不备突然咬住猎物的喉咙,活生生扒出其心脏。”她蹙着眉,盯着他谨慎道。
“确实,这妖物的叫声很像猪崽……我们在黑沼泽发现了许多腐尸,心脏都被掏空了。甚至,还有一些小孩子的骸骨。看来,就是猲狙无疑。这家伙长得就让人讨厌,待我烧了整个黑沼泽,看它现身不现身。待我抓住它,便剥了它的皮,给白兔做围脖!”哥舒寒咬牙切齿道。
“王爷,看来您从镇子上请来的皮匠,还真不愁生意了。”明月夜揶揄道:“您若敢一把火烧了黑沼泽,无异于点燃一个硕大的火石炮竹。瞬间就能将整个林梓县崩到天上去。沼气易燃,您老人家不知道吗?”
“废话,本王从大雪山而来,从未见过什么沼泽。”他冷冰冰斜了她一眼,哼了一声,多少郁闷。
“再说,瘴母之疫,恐怕还要靠这猲狙来解。您扒了它的皮,它的皮子能告诉您,解药是什么?”
“好,不能烧,不能杀,那就活捉。那你给本王献上一策。”他余音悠长,不吝挑衅。
“用陷阱!”她斩钉截铁道:“无论妖物也好,灵兽也罢,最爱忘忧果。巧了,这次我还真带了足够的饵食。咱们马上回去取果子,带人去黑沼泽挖陷阱吧。”
“十七,看来本王养你,还有点红利的。忘忧果,你准备。陷阱,本王来。你做的陷阱,恐怕陷害个兔子野鸡也就罢了。”他不吝嘲笑道:“回去,你就好好歇息,蒙云赫还需要你照顾。”
“蒙云赫会一直昏睡下去,除了找到瘴母之源,我并无他法继续治疗他。我知道,你担心我进黑沼泽有危险。”她眨眨眼睛,调皮笑道:“听外公说,天下万物,相生相克。若能找到猲狙的巢穴,在其附近或许还能找到它的克制之物。那么您就不用辛苦扒它的皮了。再说,若论找东西,暗军里谁有十七的运气呢?我从来没见过上古狡兽,就算你不带我去,我也会偷偷溜进黑沼泽,一探究竟,所以,王爷您看……”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他咬牙切齿道:“进了黑沼泽,十七,你若敢离开本王三步之内,本王……要你好看!”
一阵凉风刮过,竹叶被吹得淅淅作响,满树的晨露像雨水一般,淋漓而下。哥舒寒不假思索,从身后环抱住明月夜。于是,那水滴便全都撒在了他脊背上。
冷郁的黑沉香萦绕在两人彼此之间,她轻轻道:“莫寒,如今还有什么,能让我离开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