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夜回到湜琦苑,已是傍晚。
一进房间,还顾不上换衣裳,她便焦急问重楼:“重楼,流千树可回来了?”
重楼正指挥几个婢女,抬着盛着温热玫瑰花水的金盆,打算伺候主子净手。
“都出去一天了,还没回来,可别遇到了什么危险?”明月夜喃喃自语。
重楼眨眨眼睛,调侃道:“主子尽可放心,咱们流千树大人不在外面欺负人,您就阿弥陀佛吧。您最了解他,他什么时候能吃亏呢?他只怕郎君……还有血雕。”
“对了,王爷本与我一同回府,半路却突然改变行程,晚膳等他回来再布吧。我先到花园里散散心。没准儿,流千树又因为贪吃无忧果,醉倒了也不一定。”明月夜微笑道。
“好,那奴婢们伺候主子更衣,再陪您去花园转转,等郎君归府。”重楼取出一件银白色的绮罗常服,明月夜摆摆手。
“不必那么麻烦,听说稍晚哥舒老宅还要过来人。换来换去的,太麻烦了。”
“也好,那边府上的当家老爷子,自打知道婚讯,就一直在修缮您和郎君的新房,听说也下了血本儿的。可听说您回来就这边府上住了,婚礼也要在这边举办,当家老爷子可伤心了。”
“不过远房叔侄,感情却如此深厚,却也难得。”明月夜感慨着。
重楼微微一笑:“日子久了,您就慢慢知道了,这老爷子精明着呢,打得一副如意算盘。如今,眼见咱们郎君根本没搭理他。这不眼巴巴儿的,要和最得宠的六夫人,一起来咱们府上贺喜,顺便为您送聘礼而来。”
“聘礼,按理说该送到将军府吧?”明月夜浅浅一笑:“头前的及笄之礼,我记得就是这位老爷子,特意送到将军府的。”
“所以说,老爷子也算聪明人儿啊,最会察言观色了。”重楼伺候明月夜净了手,又用玉白丝巾帮她擦干,轻轻涂上一层薄薄的玫瑰香脂。
她又继续说:“趁着哥舒老宅的当家老爷子还没到,咱们府上的掌事嬷嬷在外面候着呢。只想借着见缝插针的功夫,好和主子讲讲婚礼上的礼仪呢。您看……”
“原来哥舒府上,也有这么多规矩和故事呢,天下乌鸦一般黑啊……”明月夜啧啧道。
她抓起一个小竹篮,里面放着把精巧的小锄头,眨眨眼睛就想溜之大吉:“掌事嬷嬷你们就帮我挡了吧,我自己去小花园里摘些新鲜的药材,好为夜王妃配药。”
话音未落,她人已经一阵风般逃出了房间,剩下目瞪口呆的重楼和紫萱,两人面面相觑。
明月夜挎着小竹篮,细细择了些新鲜药材,待走到忘忧草花丛这边,她不由自主叹气,自言自语道:“流千树,你不会又在外面闯祸了吧。这么晚了,你还不回来,真让人担心。”
“丫头,难道小爷这般让你牵肠挂肚吗?”花丛之中的大石台上,传来流千树慵懒的声音。
“好啊,分明已经回来了,却躲在这里偷吃果子。流千树,滚出来,看我不打断你的腿!”明月夜愤愤不平,她丢下小竹篮,用手分开花丛,急冲冲就冲到了石板前,却不由愣住。
“明月夜……”
那石板之上,盘坐着一个人,一个男人。他一身月白色的罗衫,披着银白色的外袍,衣袖和领口绣着浅蓝的云纹,腰上系着镶嵌着蓝田玉的腰带与璎珞。
他看见她,微微一笑,睁开微阖的双眸,从石板上跳下来,缓缓走近她。
他的身量几乎和哥舒寒一样高,一样彪悍,但容貌却令人惊骇不止。
如果说哥舒寒是比女人都好看的男人,这家伙美得分明简直不是人。
一头银白色的长发整整齐齐披散在身侧,额上系着蓝田玉带,映着他的肌肤很白,是近乎透明的白皙。他鼻梁高挺,唇瓣红艳温润,一双狭长的凤目竟有惊人的璀璨金色。如果说这世界上真的有神仙,大约就长得如此顾盼生辉,惊为天人吧?
那人,缓缓走近明月夜。他伸出颀长手指,轻轻捏住她的鼻子,笑得颠倒众生般蛊惑:“丫头,看呆了吗?我就是流千树啊。”
她不可思议微微张了嘴,却没说出半句话来,她仔细打量着这自称流千树的男人。
“我早说过,我们雪貂兽化身成人,必定有比神仙都美的样貌。你从来不信。你看,我比那哥舒寒好看多了吧?”他得意洋洋,金色眼眸熠熠发光,犹如夜空中的星辰。
她深深叹了口气跳将起来,一把打脱自己鼻子上的手指,又手疾眼快薅住那人的银白长发,狠狠拽过来,咬牙切齿道:“你到底是谁,你把流千树怎么了?你吃掉他了,你怎么会和他的声音一模一样。你这妖怪,快把流千树给我吐出来,不然我用三昧真火烧得你原形毕露!”
明月夜从背囊里,掏出一个用朱砂画着符字的火折子,咬着牙就要点燃。
那人一把拽着自己的头发,又一把打落她手中的火折子,一边呼痛,又一边挣扎:“丫头,真的是我,我当真化身成人了。你这火折子,管个屁用,吓唬吓唬外人也就罢了,那符字还是小爷给你写的呢。放手,你给小爷放手。疼,疼啊……”
“证明一下,你是真的流千树。”她寸步不让,手中力道又大了几分。
“你……你喜欢穿白色绣樱草的肚兜儿,你吃多了夜里会磨牙说梦话,你在夜舒楼的大山石头底下埋了一百两银子……够了吗?还有……”流千树只觉自己的头发,都要尽数被她揪掉了,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够了,不许再说。”明月夜脸一红,打断道。
她半信半疑松开手中的银色发束。但电闪雷鸣间,她跳起来反手就狠狠敲了一下他的脑袋,狠狠道:“说,你偷吃了多少我的忘忧果?”
流千树本能地蹲在地面上,用手紧紧抱住自己头顶,郁闷道:“喂,差不多得了啊。打够了吧?也算验明真身了吧。”
“你居然还知道我穿什么颜色的肚兜儿,让我挖了你的贼眼珠儿。”她恼羞成怒欺身而来,被他展臂挡住。
“嗯,小爷还给你换过尿布呢?你这丫头实在忘恩负义。”他一边揉着自己的头,一边呲着牙反驳。
她愤然打落他抵挡的手臂,见他害怕地缩着脖子,她不禁嗤笑出声。
明月夜伸出手指,轻轻抚摸了下流千树光滑的银发,脆声浅笑道:“流千树,你果真是个极美的男子呢。”
少女触摸自己长发的触感,又温暖又轻柔。他一时愣住,绽开由衷的微笑,甚至有些腼腆:“丫头,我终于可以保护你了,作为一个男人守护你。”
话音未落,他已如一道银色流星,被打飞了出去,重重落在一片紫苏丛中。
明月夜讶异地瞪着面前,笑得狂狷邪魅的黑脸冥神。他正微微呲着牙尖,声音冷酷而低缓:“唤血雕,给我把这头乱发情的耗子,打断腿,三条都打断。”
跌坐在花丛中的流千树,脸色苍白,冷汗涔涔,一溜烟儿般窜出了湜琦苑,消失不见了。
“跑得倒快!”哥舒寒嘲笑道:“怎么变身了,武功还那么差,一点儿不长进。”
远远的,骑在墙头上的流千树泪流满面,他对着皎洁的月亮,哽咽道:“什么情况啊,怎么都化身成人了,还是打不过双瞳鬼呢,连招架都挡不住!老天爷啊,你为什么要如此对我……小爷的命,真比黄连还哭啊……呜呜……”
暗夜之中,传来雪貂兽王子悲切的嘶喊声:“丫头,我一定会回来的,你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