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琪轩。
明月夜看着几乎堆满院落的上百匣红木箱笼,几乎目瞪口呆。哥舒家真的太有钱了。
金银首饰、字画古玩,这些并不稀奇,还有那些投其所好的稀有药材,与成套的碧玉制成整套的药皿,以及一双白猿,一对白孔雀,一头白色的小象和一头白狮子,等等这类的奇珍异兽。这些,是聘礼吗?
“哥舒大人,您这厚礼,我怕受不起。”明月夜哂笑道。
哥舒昊一副慈父般和蔼至亲的微笑:“知道月夜喜欢制药,喜欢宠物,这些就算是我的一片心意吧。我视阿寒为亲生儿子,你便是哥舒家的儿媳妇,为你们涨涨门面,也算我这老头儿力所能及的了。”他语气真诚,也略带一丝苦楚。
哥舒寒一挥手,淡淡道:“既然叔父大人一番美意,十七不必推脱,收下吧。”
哥舒昊终于释然一笑,真挚道:“还有,真心希望你们能在老宅举行婚礼。阿寒早晚会成为哥舒一族的族长,月夜又是阿寒正妻。你们拜了堂就要进祠堂入族谱了。”
明月夜尴尬地看看身侧的哥舒寒,只见他神情淡漠,一点不为所动:“叔父,这不合规矩。左车,倒茶。”
左车极有眼色,他赶忙为堂上各位宾客一一斟茶,也恰到好处堵住了哥舒昊欲言又止的唠叨。
“阿寒,这就是你的新娘子吗?”哥舒昊身侧的华服美人,冷笑道:“人可长得稀松一般啊。”
明月夜顺着那冷傲声音,望过去。
只见那美人与哥舒寒肤色相近,同样深目高鼻的异域容貌,却也美得彪悍华丽。她身材丰满,穿着一身孔雀蓝绣着金色枝蔓的宽袖低领礼服,满头珠翠花钗金步摇,特别那高高发髻之中,装饰着翠鸟羽毛制成的碧玉簪花,雍容华贵,非比寻常。
想必就这是哥舒昊最宠爱的六夫人……裴六娘了。
只见她走到明月夜面前,一双棕黑色凤目犀利而倨傲,仔细打量着。
“听说你父亲汪忠嗣通敌叛国,被押在宫中候审。而告发他的人,就是你的嫡母和嫡姐。不知后日婚礼,你想从哪里出阁呢?”她语气不善。
“六娘,这些事情我都想好了。明日我便会备上礼物去趟将军府,和汪夫人好好商量下,阿寒,你放心吧。”哥舒昊瞥了一眼裴六娘,微微不悦。
“明月夜早和将军府再无半点干系,何来娘家一说?夜王妃的意思,我从夜王府出嫁。”明月夜冷笑,淡淡道:“再者,汪帅之案皇上尚未定夺,您就要盖棺定论吗?莫非您认为自己比当今圣上,更聪慧圣明不成?”
“那个夜舒楼的花魁莲弱尘吗?”裴六娘禁不住流露出一丝不屑,她别有深意地望向哥舒寒。
后者正姿势优雅的,喝着茶盏中的清茶,眸色不喜不怒。可她心里的怨恨,益发地怒形于色。
“叔父,这位是六……姨娘吧?”明月夜眼波一凛,意味深长道:“六姨娘还真是快人快语啊,不过千万得注意场合。我和寒郎的婚礼,夜王和夜王妃都会前来观礼。您也了解夜王爷的性子,有的话他未必爱听。听说越王的小妾就因为调侃夜王妃的出身……哎,还真惨呢,越王不得不亲手剪了她的舌头,才让夜王息了这雷霆之怒。可惜了那倚翠楼的头牌红姑娘,以为做了越王妾侍,就可麻雀飞上枝头,不可一世。到底小门小户的出身,不知深浅。还请六姨娘……谨言慎行,别的不为,可不能给哥舒府招致祸事,对吧?”
“你诋毁我,你敢拿我和倚翠楼的卑贱女子相提并论。哥舒寒,这也是你府上,敬重长辈的礼数吗?一点家教都没有,果然不懂规矩!”裴六娘瞪住哥舒寒,血红唇瓣露出挑衅嘲笑。
“莫非,哥舒老爷认为自己的身份比越王还要尊贵?”明月夜绽开一抹梨花清甜般的微笑,声音清脆:“又或者,您想将六姨娘扶为正室。不对啊,大夫人似乎尚在人世。哎呀,难道您想为了小妾休妻不成?这宠妾灭妻之举,一旦传到皇上耳中,恐怕对老爷不利吧。不知哥舒大人现在官居几品,一品亦或二品?”
“不敢不敢。”哥舒昊脸色微黑,赶忙站起来,他拉住裴六娘,轻声提醒:“你能不能少说两句?这不是在咱们府上,乖……”
裴六娘见哥舒寒,用欣赏而宠溺的目光,紧紧凝视着明月夜。她心里充满了嫉妒与焦灼,再也耐不住自己的脾气,奋力甩开哥舒昊。
她径直走到明月夜面前,直视对方,刻意居高临下叫嚣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过一个私生女而已,何况娘家还是负罪之身。也不知道你靠了什么狐媚手段,让阿寒着了你的道儿。作为长辈我可提醒你了,咱们哥舒府里规矩大,你别没大没小的,目无尊长可会被沉塘的。”
“六姨娘还真孤陋寡闻……明月夜以明堂之主,夜王义妹之身份,得常皇赐婚,昭告天下,甚至算得上下嫁哥舒府。莫非,您在怀疑皇上的圣旨有假?”
“六娘,不得无礼。”哥舒昊眼见这矛盾已越演越烈,赶忙喝止。
看来,这个儿媳妇比之这个叛逆的私生儿子,也绝非省油的灯。可今日之举,就为了能修好和哥舒寒之间的关系。这六娘实在不该带过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将一场友好的亲人会面,活生生给弄成了唇枪舌剑的针锋相对。
“说到无礼,我乃西凉王正妃,一品诰命,六姨娘至今还尚未……与本妃见礼呢。重楼,这哥舒族长的妾侍,若来见过本妃,应该行什么礼?”明月夜却不依不饶,步步紧逼。
“回禀王妃,自然是三叩九拜之大礼。”重楼微微一笑,态度倨傲。
“你这贱人……摆明了要欺负我。哥舒寒,你到底管不管?”裴六娘气急败坏。
“哥舒府的六夫人,您在王妃面前要口称自己婢妾,并尊称我家王妃娘娘,才对啊。”重楼落井下石。
“哥舒寒,若今日受辱的是绰约姐姐,而不是我,你还会坐视不管吗?”裴六娘被气红了眼睛,终于不管不顾道。
“住口,六娘,你过分了。”哥舒昊脸色铁青,一把拽住裴六娘的手腕,眼见震怒不已。她疯了吗?绰约这两个字,多少年没有出现在哥舒府里了,分明禁忌。
明月夜长眉一扬,微笑看着饮茶的哥舒寒。后者垂着重瞳,唇畔隐匿着阴冷的讥哨。
绰约,很好听的名字哦,看来里面很有故事。她心下一动,思绪万千。
他抬头,望见她正若有所思,浅笑凝视着自己。他不禁剑眉微扬,眸色更如寒潭之水,冰冷彻骨。
“茶不醉人人自醉,你和六娘回府歇息吧。”他清冷起身,一挥衣袖,已在送客之意。
“我醉了?笑话。长醉不醒的人只有你。自己骗自己很开心吗?这白衣,这眼睛,分明像极了一个人。你敢否认吗?想必你这王府里也有一个绾香馆吧,和老宅子里的那个一模一样……你忘得了她吗?娶这个女人,不过就当成绰约姐姐的替身罢了。你……”
哥舒昊眼见裴六娘越说越离谱,终于忍不住劈手打了她一记耳光,阴冷喝道:“贱人,仗着我宠你,你就要无法无天了。来人啊,给我叉回府去。”
裴六娘用衣袖抹了抹唇边的残血,歹毒地盯住了明月夜,坚持着最后的奋不顾身,叫嚣着:“你以为,他会爱你吗?做梦吧……他只爱我姐姐裴绰约。”
遂而,她一甩衣袖,推开正过来要搀住她的随从,气急败坏地昂首走出了房间。
“今日冒犯西凉王及王妃殿下,皆为……小人对贱内管教不严,若惊扰两位贵体,还请降罪。但莫要和在下贱妾一般见识,小人回去定会严厉责罚。王爷王妃,这厢实在对不住了。”哥舒昊轻轻叹了口气,一躬身行了跪拜礼。他神色苍凉,语气苦涩。
眼见这位头发花白的老人,不得已辛酸跪下,明月夜一时惊愣终归不忍,正欲将他拉起,却被哥舒寒拽住手腕。
只听,他冷漠而低沉道:“告退吧。后日婚礼,本王不想看到你……和你的贱妾。”
哥舒昊浑身一震,终于低下了头,悲切道:“遵命。”
“那些东西拿回去。若不肯,本王也会大张旗鼓,给你送回哥舒府。”
“阿寒……”哥舒昊悲痛欲绝。
冷酷的哥舒寒不为所动,他霍然起身,重瞳一如寒冷的潭水,深不见底。
他紧紧拽住明月夜的手腕,决绝地拉着她走出房间,扬长而去。留下那孤独而苍老的老人,傻傻跪在诺大的厅中,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