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珈奈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这地方就是“学校”吗？
每天她都跟一群孩子一起坐在一件大教室里，听讲台上的老师讲课。屋里座位不够，有些孩子被迫靠在后面的墙上，由两根微微突出的长条限位器约束着。
从字母开始，一直到简单的写作，再跳到数字与算术，再加上一些社会与历史。
这是前所未有的新鲜感，比起瓶子上的字和电视里的节目要好受多了。
桌子上也摆了一瓶水，早上的饭也很好吃。
老师也是很用心地在教，尽管他也穿着白色的大衣，但没有戴面罩的脸让珈奈有些小小的亲切感。
其他孩子们就没有珈奈这么认真，即使他们的年纪跟珈奈差不多，但他们脸上或多或少都有些悲伤与恐惧。
珈奈注意到有些孩子的手臂上带着淡淡的伤痕。
课上只有老师抑扬顿挫的声音，她不敢立刻去问发生了什么，只是默默记住了那些发红的胳膊。
每个孩子都穿着略显宽松的淡灰色上下衣，珈奈来时穿的衣服在洗完澡出来时就找不到了，而床上放一套这种衣服。
孩子们是无法忍受长时间坐着不乱动的，珈奈估摸着时间才过了半小时就看到旁边的一个男孩自顾自离开座位。
老师停下了，静静看着跑到拐角研究小桌子的男孩。
接着老师拿起一根教鞭，厉声喝道：“一百六十八号！！回到你的座位上！！”
珈奈立刻想起来自己还有编号，她瞅了下印在自己上衣胸口处的九十九字样，而名牌挂在肩膀处。
男孩听到后，迷茫地回过头看了一眼，从老师的眼神中确认是喊自己，接着一脸不耐烦的样子又转回去研究那张桌子。
珈奈当然也有些无聊难受，她也想跑到一旁随便摆弄些什么，但直觉告诉她现在最好不要乱动。
刚才上课的时候她就发挥了自己思维极度跳跃的优势，在认为老师讲到不怎么重要的地方时她就放飞自己的心灵。
所以她的笔记也记得极为跳跃。
不过她是坐在这几十个孩子里唯一一个做笔记的，其他孩子面前的纸上都是乱七八糟的孩童式涂鸦。
实际上她是看到纸上面有一行粗体字让他们记下老师上课的内容才开始试着记笔记的，而其他孩子……或者懒得看那行大字，或者根本就是持拒绝合作的态度。
谁也不能指望一群平均年龄为十岁的孩子们表现出多么良好的纪律。
老师握着教鞭从课桌中穿过去，珈奈从他带起的风中读出一点危险的气息。
正在窃窃私语的孩子们也感觉到不对，都安静了下来。
老师几步就走到玩得高兴的男孩身后，高高扬起手。
啪！！！
韧性极强的教鞭撕裂空气，狠狠抽到背部的皮肉上面。
撕心裂肺的嚎叫从小男孩喉咙里钻出来，他的眼泪瞬间布满面颊，肉乎乎的小手胡乱挥舞着。
同类的哭嚎让孩子们沉默下来，他们都在心中期盼着这件事赶紧结束。
珈奈倒是怀着真正属于旁观者的心态看着小男孩挨打。
她也挨过不少打，不比这轻，而且通常原因也没有这么明了……有次她给回到家的父亲倒了杯茶，但忘了放茶包，那个泡了几十次都没扔的茶包。
然后父亲的巴掌就朝着脸过来。
那场“教育”持续了大概三分钟，到后期她已经可以找到最完美的姿势来接受殴打。
至于眼泪，在刚记事不久后她就明白眼泪是无用的。
这个男孩没能摆正自己的位置，她这么想着。
他们被领到这很明显就是要听老师讲课，这是给予他们吃穿住的菲力交给他们的任务……或者说是命令。
当是义务也好，当成报答也罢，总之这点事情珈奈有自信可以做好。
所以尽管她发现上课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有趣，她也还是努力集中精神乖乖坐在那里。
心可以走，但人必须在那。
可惜这个男孩的人也跟着走了。
啪！！
哭嚎听起来很不舒服，尤其是男孩的哭嚎，珈奈很想上前拦住老师让他别再继续，但她不知道该用什么理由。
在她迷茫的时候，一个看起来跟她差不多大的小女孩跑过去，挡在小男孩前面。
她很怕，她的腿在抖，但她还是站在那没有动。
“他知道错了，所以……不要打了。”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都抖得不成样子。
男孩的嚎哭还在持续，只是力气比起刚才要小了一些。
老师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俩。
随后他又举起手，整条胳膊绷紧，准备下一次鞭打。
“停一下。”
不知从哪个扬声器里传来菲力的声音，珈奈回头看到菲力走进门，不紧不慢来到还举着手的老师旁边，轻轻取下教鞭。
“这件事有我们的不对，所以惩罚就到此为止，以后你要有点耐心，我听说当老师要有一颗包容的心的。”他抚摸着教鞭，“这也是我没有去教书的原因。”
他让那个老师离开教室，把男孩与女孩都带回座位，走到讲台上说：“借着这次难得的机会，我给你们说一下这里的规矩，以后如果再犯，我就不一定能及时赶到了。”
珈奈没有从他脸上看到半点抱歉的样子。
“大家想必都是从孤儿院来的，在那里我想也有相应的规矩，比如到时间不准出去或是必须吃饭什么的。而我要跟你们说的是在这里，也有着规矩，不守规矩的孩子将受到惩罚，刚才只是惩罚的一种，我想……这里没有喜欢这种事情的孩子吧？”
他微笑着扫视孩子们，没有人说话，一片寂静。
“非常好，对痛苦的抗拒是人的天性，这说明大家都很正常，没有特殊的癖好。”
接着他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纸，“这上面写着这里要守的规矩，我来给大家简要说一下，首先……”
他沉吟了一下，笑着看向珈奈，“九十九号。”
珈奈已经强迫自己建立了与编号的联系，他认为这是这里的一条规矩。
她举起了手。
菲力看起来很满意，“没错，我在叫你，珈奈，过来一下。”
所有的孩子都在看她，这让珈奈有些不适应，集众多目光于一身而面不改色的本领不是与生俱来的，珈奈没有接受过任何有关这一方面的训练。
孩子们的目光中包含了太多感情：不解、焦虑、愤怒、迷茫……
她攥紧拳头走过去。
“没错，你是这里面认字最多的，这上面的内容，能看懂么？”
珈奈抬起头努力辨识着纸上密密麻麻的小字，“不能……允许……外出……还……”
“看来还需要些时间啊，我有些急了，一天是不可能的。”
菲力让珈奈回去，又说：“今天就先到这，接下来你们要去做一些检查。”
门口又进来几个人，把孩子们分批带走。
……
打针是很痛的，但珈奈知道自己没有资格拒绝，所以她偏过头，不去看即将扎进来的第四个针头。
她的两条胳膊已经扎了三条管子，血从管子里留出去，一直到旁边的一台大机器里。
她躺在一张床上，两臂都被铁环固定在上面。
为什么要用这个呢？
珈奈想着自己根本不可能反抗，她也想不到自己有什么反抗的理由……他们给自己吃穿，打几针好像也没什么。
妈妈以前有一次刚回家就莫名其妙打了自己一巴掌，珈奈记得那时妈妈脸上一股怒气。
应该是在外面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了吧？
她带着求证的心问妈妈为什么要这样做，妈妈说自己给她吃给她地方住就不要有意见。
这好像是一种交易？珈奈觉得这种事情跟买东西有点像，一方提供给另一方需要的东西，再从另一方手中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如果说自己需要的是食物和水，那他们需要的就是自己的血吗？
应该不止这些吧？
她左右看着周围的机器，这么多机器总不可能全部是抽她血的。
然后她看到了旁边的房间，墙壁是玻璃做的，不过她听不到隔壁的声音。
是那个被打的男孩，他又哭了，被夹在工作人员的手臂中，胡乱踢着腿。
他还没有搞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吗？
最终男孩被强制按到床上，跟自己一样被插了好几根管子。
珈奈回过头，看着天花板，又开始用胡思乱想来打发时间。
天花板上有个奇怪的符号。
……
一切都结束后，珈奈又碰到了菲力。
菲力又露出他那一点都不亲切的笑容，“你表现出的镇静跟你的年纪有很大的不符，你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弱智，那你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这样呢？”
菲力很好奇，但珈奈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并不是不愿意说。
把自己以前所有的经历有条理地说出来对她来说有些难了。
“算了，以后慢慢了解。”菲力从怀里掏出一张卡片，“从今天开始你就暂时担任他们的小头头了，这可是一项很好的差事哦，九十九号……不！珈奈！”
他沉吟着，“珈奈，嗯……真是个不错的名字。”
“我会让人带你他们的寝室去，你要做的只是确认他们没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最好是待在床上乖乖睡觉，然后你就在这卡片上面盖一个红印就行，从这里开始。”
珈奈看着卡片，最上方是那个在天花板上看过的符号，下面有着一排表格。
菲力又递给她一支红笔，“这是很简单的，所以……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