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我就见过几次的叔叔阿姨大姑小姑你也知道。家里基本都有个不学无术的孩子,不像哥哥你,上了好大学,有体面的工作。他们光凭自己在外面找不到好差事,于是就想到我们这了。”
“我有印象,当初爸爸把厂建起来时借了他们点钱。”凯鲁想起那些模糊的面孔。
“借的钱我在接手第一年就想办法还清了,爸还多给他们划了不少。”卡罗塞尔按着太阳穴,“但这笔亲情账一旦记上基本就消不掉。”
凯鲁给自己也倒了杯茶,一口一口将半苦半甜的茶水喝下肚后……想喝可乐。
“所以那些兄弟姐妹就都过来了?”他又把杯子满上,想强行用量解决质的问题。
“在我接手之前就来了不少。爸爸为了显摆,直接给他们安排了监理组长的职位,一个月上万工资,还有不少奖金。”卡罗塞尔目光也黯淡起来,“光拿钱也就算了,还能撑住,可他们还一直插手生产的事。”
“他们没有经验吧?”凯鲁大惊失色。
“嘴巴一张一合,你哪知道他们能说出什么话来。”卡罗塞尔苦笑,“不少机床因为他们看不顺眼就要停上半天。有次他们嫌机器吵,偷偷往传输板里面倒了润滑油。”
凯鲁好一会都没明白这些亲戚想干什么,问:“结果呢?”
“那机子全坏了,打电话喊厂家派人来修,到了就说这是人为损坏。我还以为他想坑我,理论半天,后来他直接把浸在油里面的板子拆出来给我看……我后来问员工才知道的。”
卡罗塞尔越说越激动,他仰头像喝酒一样喝完一杯茶。
“还有别的吗?”
“有个堂姐,算是学了点会计,爸爸就直接让她当了财务副主管。”卡罗塞尔把自己气笑,“嘿嘿,把主管气走了不说,账还记得一团糟。后来爸爸实在看不下去,才让家里的老会计去接活。”
凯鲁明白了,事情远比账表显示的更严重。
他问:“他们影响到出货产品质量了吗?军队那边怎么说?”
“整条产线基本全被他们掌控了。小孩搭积木过家家你知道吧?他们就是来玩的。这还是前不久的事,机床的参数被他们调乱过几次,我知道后下了批货销毁命令,可已经晚了。碰巧那批次品还没被抽检到,到了军队那边可没这好运气,直接查出来给了警告。削减六成进货量,以后也只能用在五级后勤辅助设备上,也就是餐车那一类的。”
“你跟爸说了没?”凯鲁快要压不住怒火。
“我那天晚上就当面说了。”卡罗塞尔闭着眼,“可他说都是自己家人,不能怎么样,让我告诫一下,说下次注意……我都说八百遍了,他们听过吗?”
“那你就跳过爸这一步,让他们走。”
“我怎么就没干过呢?”弟弟无奈地笑,“一开始还只是让一个堂妹回家放一个月带薪假,可不知她回家怎么添油加醋告状,小姑第二天就跑到爸爸这又哭又喊,正好那天有不少供应商来家谈事情。爸直接跟她保证堂妹会回来,还把我训一顿。”
凯鲁尽量用平稳的语气问:“那我们那几个竞争对手呢?”
家里工厂只生产车辆装备的一个通用小部件,即使如此也是一笔大钱,平民家庭八辈子也挣不到。当初在凯鲁的帮扶下,工厂硬是用七成的成本达到别家的质量,也直接拿到了大半订单。
竞争从未消失,只会愈演愈烈。分到小块肉的几个对手一直在摩拳擦掌,准备在以后把奥贝尔的工厂踢出供应链,好抢到大肥肉。
“你说呢,空出来的订单都被他们拿了。正好他们的产线越来越先进,又是砸钱买新机器,又是从我们这拉工程师,那些捣乱的还一直从账上偷钱……再这样下去怕不是连餐车都不要我们的货。”
卡罗塞尔像个饱经风霜的老人一样长长叹了口气,刹那间凯鲁觉得他发出了比星寒他们还要肃杀的气场。
下一秒,弟弟就变回了那个阳光大男孩。
“哥,我都想明白了。反正这大房子也是租的,厂也活不长,还不如我以后也去军队里面,跟你一起去澳洲。这样也不用在这天天看着他们给自己找气受。”
“说什么傻话,你当军团是去玩的?不要命了?”凯鲁把杯子一放,“要是你也走了,只留妈在老家陪着爸,那她不是要被爸气死。”
“那就把妈也带去——哎嘿我错了!”
凯鲁收回手,眉头紧皱,想着自己该怎么办。
听得越多,他就越觉得现在是一个死局。
“哥。”卡罗塞尔拿着手机,“爸叫我们去二楼会客厅等他。”
“他不是出去见朋友了?这么快?”
……
珈奈无聊地躺在床上。
这大房子她已经逛了两遍,每层楼每个房间都有了印象,也到楼顶好好观赏了整个庄园的美景,甚至统计了下屋顶易拉罐的数量。
现在,无事可干的她只能在房间里发呆。
她已经去其他三人房间里串了门。
铁汉在和老婆孩子聊天,她自觉滚蛋;洛米聚精会神念念有词把他屋里电脑给拆了,少女对那堆花花绿绿闪着光的配件实在提不起兴趣,也默默走人;木花想拉着她一起做瑜伽,但她认为瑜伽还不如睡觉,只能打道回府。
好不容易出了军团,可总觉得无事可干。至少在军团里还有个目标,而在外面就真的不知该去哪,该做什么。
她能理解那些因某些原因提前退役而未能得到工作安排的老兵了。他们很难适应社会,或者说很难把自己从军队世界里分离,无拘无束地混进平民世界。
他们学到的都是如何战斗,如何杀敌,没有学过该如何在生存策略完全改变的社会中前进。在这方面,他们有的还不如一个普通大学生。
“我……就这么睡一天?”少女跟自己说话。
手机玩厌了。她很难理解那些下载榜单前列的众多软件为什么如此受欢迎,至少她一点都不喜欢一打开就吵吵闹闹的东西。
书桌上的书也都不想看。受教育经历异于常人的她选书方式也别具一格,家里书架上那堆崭新的“年度必看书单”就是证明,只有一本《十分钟菜谱》被她翻了几遍。
这床睡起来也不如自己家的舒服,在上面躺长了就浑身酸痛。枕头也太软,垫不起脖子,还不如放本字典。
珈奈感到有点恐怖,她不知道该如何给自己在陌生地方找乐子。更远一步,她似乎找不到自己在这个社会中的角色。
“该不会跟军队连在一起了吧?”她瞪大眼睛。
手机在振动。她烦躁地摸出来,心想又是哪个推销电话。
“你……来一趟。二楼客厅,就在走廊尽头,往右直走。”凯鲁的声音有点怪。
他以前遇到困难时声音就会变成这样,想掩饰也掩饰不了。哪怕自己觉得再完美无缺,其他人也能轻易分辨。
“吃饭了?这么早?要我叫他们吗?”少女装傻。
“你自己来就行,别打扰他们。”
“……你有麻烦?等着,我这就带枪过去杀出条血路。”她开着玩笑。
“别废话,赶紧来。”凯鲁挂了电话。
珈奈晃晃头,想不明白凯鲁又弄了哪出。
他爸发现昨天晚上的事了?要把自己也押过去审问?那还是趁早跑路比较好。
……
五张沙发,坐着各怀鬼胎的五个人。
奥贝尔、卡罗塞尔、凯鲁、珈奈,还有一个她不认识的中年妇女。
珈奈有点拘谨。她努力显得无所谓,可还是不知道手该往哪放才能保持淑女姿态。
这怎么看都是家庭内部会议,她一个外人坐这简直是砖头进了许愿池,一点不搭。
没等她想好该以何种借口走人,奥贝尔就说:“这是我夫人。”
珈奈只得应话,笑着说:“阿姨您好,我是珈奈!”
“你好你好,这里饭菜吃的习惯吗?”
女人笑容背后是藏起来的疲惫。掩饰得很好,但逃不过珈奈的眼睛。
他还看到凯鲁和他弟弟都眉头紧锁,奥贝尔也是余怒未消……父子间估计又起了冲突。
“有哪地方招待不周还请见谅,想吃点喝点什么可以去餐厅,或者喊管家准备。”奥贝尔又放出家主的气势。
“我在这很舒服,有劳您费心了。”珈奈决定先发制人,“特地喊我一个人过来,请问是有什么地方要我帮忙吗?”
“啊,那我就直说了。”奥贝尔显得很满意。
“爸,”凯鲁插嘴,“上件事还没谈完。”
“有没有礼貌!”珈奈在这,奥贝尔只是皱眉,稍稍提高音量,“没长进。”
“人家小姑娘在这,你又出什么洋相。”女人在一旁对奥贝尔说。
“好了好了,谈正事。”奥贝尔换上笑脸,“珈奈啊,凯鲁他在军队那边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珈奈心想你儿子是什么样的人你这个当爹的还没头绪?
转念一想,少女又觉得没毛病。父子俩关系坏成这样,两边的情感联系也一定出了问题。自己莫不是到这来当情感调解专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