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风平浪静。
凯鲁面色自然,一口一口机械地往嘴里塞煎鸡蛋。
奥贝尔在旁边大赞厨师的厨艺,夸耀这用橄榄油精心煎制并辅以细香料点缀的贵族鸡蛋只有吃到嘴里才知道它为什么比普通蛋贵上三倍。
珈奈也只有在早餐时才会少些胃口,即使如此她也已经干掉了五个煎蛋,剩下的肚子要靠粗麦面包来填满。她一边伸手拿面包,一边偷偷瞄凯鲁。
少女眼睛里满是洋洋自得以及看别人笑话的感情,凯鲁无论如何也无法忽视,只是现在不是跟她扯淡浪费时间的时候。
他要要回去好好理理那些账单,以及想好该如何劝告父亲,让父亲迷途知返。如果今晚就要走,那可能要等到下次自己回家才能有机会聊聊。
一顿饭就在奥贝尔的絮絮叨叨中结束。
而凯鲁直接敲响了珈奈的房门。
……
上午并不热,凉亭中还有点微风。在这放台收音机再小憩一会绝对很惬意。
珈奈坐在圆凳上,极力保持神态严肃,可嘴角总是忍不住往上翘。
“昨晚那是不是你。”
凯鲁很讨厌自己对真相一无所知,尤其是珈奈这种唯恐天下不乱的人比他先知道真相时。
“你不想——噗嗤!”珈奈一句话都说不完,“给我点补偿?或者说辛苦费?救命钱?”
“你怎么跑楼顶了。”凯鲁拒绝被牵着鼻子走。
少女捂嘴狂笑,脸憋得通红,好一会才放下劲来,说:“你大半夜敲洛米的门,也不知道干嘛,我这是为木花着想。人家可从没把你当过对手。”
“这点我还真要谢谢你。”凯鲁咬牙切齿,仿佛丢了一万块钱,“再晚点我还真藏不住。”
……
奥贝尔推门进来时,两人刚刚缩进书桌下。
那本是放腿的地方,如今藏进两个大男人就是逼仄无比。洛米已经先爬进去,凯鲁再把自己装进去时就像把两个大枕头塞进一个枕套里。
两人都控制着呼吸,屋里只剩主机里的散热风扇还在发声。
奥贝尔没有往里进,就站在门口。
硬盘仍在复制数据。洛米在最后一刻伸手盖住了没能挡完的电源灯,为了帮助凯鲁,他承受着极大压力。
凯鲁也是一样。洛米伸出的胳膊卡住他的脸,把头紧紧压在桌子内壁上。冰凉的壁面让他冷静了些,这样他就能想清楚自己处于多么不利的境地。
只要奥贝尔开灯来到电脑桌旁,就能当场抓获这两个未经允许使用别人计算机的歹徒。到时凯鲁根本无话可说。
他能听到奥贝尔的呼吸声。年过半百的父亲一定是急匆匆过来,到现在气都没喘匀,呼吸的力度时大时小,说明心肺功能已经不再如以前那般。
这老头大晚上不好好睡觉,跑来这是要干什么?!
凯鲁不相信自己惊动了父亲。他更愿意相信是有人通风报信,比如电脑上安装了开机自动提示的软件,刚好被洛米忽视。
与他不同,洛米已经是满头大汗。
以不正常的姿势蹲下,像个行星齿轮一样卡在这,还要努力伸手盖住电源灯……小伙子感觉自己在做瑜伽,肢体随时都可能支撑不住。
凯鲁不知道自己还能藏多久,洛米已经是先知道了。
最多一分钟,一分钟后,他绝对要趴地上。到时电源灯将成为夜明珠。
他倒是不担心散热扇。这台电脑配置不怎么样,也就是在夏天才需要风扇小声转一会,放在冬天完全可以被动散热。
小伙子向凯鲁求救,他另只手用力拽凯鲁胳膊,想让凯鲁扶着自己掌控它们命运的手臂,好歇息一会。
可凯鲁似乎已经神游天外,任凭他又拉又拽,毫无反应。
可怜的洛米不敢出声,要是能出声他绝对要吼出来。
奥贝尔似乎不打算开灯,他长出一口气,关门落锁,离开。
凯鲁等到脚步声消失后二十秒才慢慢爬出来,与此同时,洛米轰然倒地。
……
“洛米是个英雄,昨晚他很努力。”凯鲁感叹道。
“那你知道你爸为什么要走吗?”珈奈得意地说。
“确实,他没进来看看就走了。”
“我往园艺那边扔了一个易拉罐,楼顶到处都是。你爸捡起来的时候想了好一会。”
“哦,这样啊。”
凯鲁想到父亲那只在自己想要的地方吹毛求疵以及永远挑别人毛病的个性。他一定会认为易拉罐是亲戚家小孩在院子里疯玩时塞进去的,到了晚上被风一吹才掉出来。
“所以你打算怎么感谢我。”少女就差没把“要钱!”写在脸上。
“你……”
凯鲁还没想好该怎么敷衍过去。门外传来汽车引擎声。
“哥!!”
领头开车的大男孩把手伸出窗外,兴高采烈朝这边摇着。
“我弟弟卡罗塞尔回来了。他不是在外面跟妈妈旅游吗?”凯鲁成功转移话题。
“估计是不想见你爸。”珈奈也站起来,嘻嘻笑着。
听到这句对自己家庭妄加揣测的话,凯鲁竟然没有反应,而是一言不发默认。
少女心想这一家可真是矛盾重重。
小伙子看起来也就二十五六岁,脸上则是充满活力,一副阳光大男孩的模样,放在学校里绝对有一堆追求者。加上他的家世,在社会上也不会泯然于众人。
卡罗塞尔兴高采烈跑过来,一举一动都散发出兄弟俩小别重逢的欢喜,令人不自觉也笑面相迎。
这一百来米快跑把小伙子累得不轻,待他来到凯鲁跟前后,喘了几口气才发现多了一个人。
“唉?来客人啦?”卡罗塞尔有些懵,接着恍然大悟,“哦哦!嫂子好!”
珈奈死机两秒。
“胡说什么呢,带点脑子。”凯鲁赏了弟弟个脑瓜崩。“这是我在军队的朋友。”
“那不差不多吗?”卡罗塞尔捂着头,“爸爸前段时间还念叨着给你相亲,正好这就——哎嘿!”
“幸亏这不是别人,要是老板被你这么胡扯,我早被开除了。”凯鲁朝他额头又是一击。
“可是你不是在联合雇佣军团吗?没有老板这一说——哎呀!”
“我就举个例子,你还跟我杠上了是不?”凯鲁对着鼻梁打出第三击。
“你好,我叫珈奈,是你哥哥的下属。”重启完成的珈奈等到卡罗塞尔缓过神来才伸出手。
“她是我队长。”凯鲁在一旁补充道。
“你好!我叫卡罗塞尔!”小伙子眼睛发亮,也不知听没听凯鲁的话,“珈奈你好漂亮啊。”
这么直白的夸赞反而让见识过不少刁钻场面的珈奈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堆笑应付过去。
“在外面干嘛啊?这么热,进屋吧!”卡罗塞尔笑呵呵请二人进去。
……
凯鲁把珈奈打发走,拉着卡罗塞尔来到小客厅。
“妈妈呢?”他给弟弟倒了杯茶。
“她不听我劝,在景点那吃了个不知哪做出来的小蛋糕,腹泻得很。现在在城郊医院打点滴。司机陪着她,我就先回来了。”卡罗塞尔大口喝着水。
凯鲁伸出手。
“哦吼!!”
见弟弟委屈地看着自己,凯鲁说道:“她让你回来你就回来?你一个当儿子的还没司机孝顺?”
“她硬是把我撵回来的,说你带了女友回家,让我先见个面。”
“我?女友?”凯鲁想了下,“又是爸在胡扯。”
“爸也是心急,看见点苗头就往手里抓。”
“不说这没用的。”凯鲁端正坐姿,“家里的厂都是你在管,情况怎么样。”
卡罗塞尔脸上嘻嘻哈哈的神情很快消失,凝重一闪而过,接着说道:“还行。”
凯鲁太了解他弟弟了。卡罗塞尔在学生时代时,每次被问到考试成绩都是这样脸上风云变幻,见糊弄不过去了再故作沉着地说一句“还行。”
还行。
这简短的一句话蕴藏着深刻的含义,适用于一切对话场合。不同人嘴里说出来也有不同的意思,或许是表达自己的满意愉快,或许是掩饰自己的失败……无数异义的唯一交集就是“我不想谈这个话题”。
凯鲁这次不会随弟弟的愿。他感受到时间的紧迫,不能像以前那样觉着可以从长计议,待到时机成熟再行动。
“你接手工厂也有两三年了,不说蒸蒸日上也至少要维持一下吧,可我看情况不是太理想。”凯鲁思索着该用哪些温和些的措辞,“是有哪些问题?爸不知道也可以发消息问我,我一有时间都会看眼手机。”
“哥,你……怎么知道的?”卡罗塞尔疑惑道。
“我看了这些年的账。”
“你怎么能!”卡罗塞尔跳起来,“老爸会生气的!”
“我不关心那个老糊涂的自尊心。”凯鲁面无表情,“我想知道工厂里的具体情况。”
卡罗塞尔低下头,手抓住裤子,死死盯着地板砖。这绝不是吐露真言的前奏,而是伺机逃跑的信号。
凯鲁今天要对弟弟狠一些。他伸手握紧卡罗塞尔的手腕,让以未完全成熟的肩膀承担这堆狗屎一样事务的弟弟知道,生活不能如以前那样糊弄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