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奥贝尔的强制要求下,小队往最近的火车站赶路时有了两台车。
除了凯鲁需要把租来的车还回去,他们还能再开一台商务接送车。铁汉对此很满意,他很识时务地坐上商务车的驾驶位,表示自己能完整坐在车厢里就很满足。
木花上车前拉住珈奈小声说:“你去和凯鲁好好聊聊,我带洛米坐铁汉的车。”
“你们?都知道了?”少女惊讶道。
“他爸吼那么响,一层楼都能听见。”木花笑笑,“他得跟人谈谈心。只有你行。”
“我?不可能,办不到,我不行。”珈奈更不想看凯鲁那张臭脸。
“别废话,快去!”
木花一下把少女推出去。
奥贝尔根本没来跟众人告别。他抛下上流社会成员的自尊,不知跑去哪找朋友喝酒解闷去。只有凯鲁妈妈带着几名管家在诡异的气氛下帮着抬行李。
这时候职业管家毫无心理压力的送别词起了正面作用,一堆人有人说话总比全部闭嘴要好。
“你还不知道该怎么和你爸说话?现在他只听你的话,只有你能劝他。”女人拧着凯鲁的耳朵。
“我都不想理他。”凯鲁余怒未消,“他爱怎么样怎么样,我不图他的家业,他全都赔光也跟我没关系!”
“说什么鬼话!”女人把他耳朵拧了一圈,“你不为你爸着想也要为你弟弟想想,工厂没了,他怎么办?他可没有去当兵的本事。”
“我可以帮卡罗塞尔弄一份普通的工作,”凯鲁冷着脸,“那几个亲戚家的小孩就让他们全都回家。”
“现在别说这些没用的!”女人气得直叹气,“现在我给你安排一项任务!那个珈奈啊,我看人不错!你花些心思,想想办法,最好下次能把她一个人带来家,懂吧?缺钱直接跟我说,我手头有不少积蓄,要用在刀刃上。现在找个好女孩真是越来越难了!难得我跟你爸都满意。你要是能把人家姑娘领回来,你爸也能高兴会。你再趁那时候,跟他谈谈家里的事。”
“我们为什么不谈谈威莱尔总统何时成家?”凯鲁拒绝合作。
“我让你顶嘴!”女人开始拧另一只耳朵,“你弟弟现在都开始在同学里找对象了,就你这么长时间还没谱,我还等着你们俩一起办宴呢!”
“在他没摆正态度好好对待家庭与事业之前,别谈我的事。大不了我等他走了再——嘶!!!”
他耳朵差点被扯下来。
凯鲁一使劲,挣脱妈妈的控制,头也不回跑回车上。
女人叹口气,喊道:“开慢点!”
……
“你耳朵红透了。”
即使已经开出二十公里,珈奈也还是无法忽视队长的器官。
“你上你更红。”凯鲁呼吸仍然粗重。
“父子俩关系真就这么坏?”珈奈憋笑道。
“你不用管我的事,这事别人也管不了。”凯鲁努力把心思用到开车上。
“本来是你要继承家里事业的是吧。”
凯鲁一惊,随即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听了一部分,自己猜了一部分,后来听你弟弟讲了一部分。”
“卡罗塞尔他什么都敢跟人说。”凯鲁不满道,“你昨天晚上听的?”
“你别管。”
凯鲁抓紧方向盘转头瞪了一眼看着窗外发呆的少女,忍住没有发火,说:“家里丑事全被你知道了。别跟人乱说。”
“哦……队里都知道。”
“你!”
“别指我!”珈奈瞪回去,“你爸一嚷嚷整栋楼都睡不着。”
凯鲁锤了一拳方向盘,前方五十米远的车立刻让开车道。
珈奈等他冷静下来,问:“你是不想跟你爸见面才离开家的吧。”
“嗯。”凯鲁不再掩饰,“有这个原因。”
“逃避解决不了问题。你看,现在你们俩除了对着吼都没有其他交流语言。”珈奈一下一下玩着储物盒。
“我以前就跟他说不了话,他也从不听别人说话。”凯鲁愤愤道,“他做的永远都是对的,他不喜欢的永远都是错的,最后自己错了还不让别人说。所有的人事无论懂不懂都要插手,别人有自己的主见就百般讽刺,见不得别人用没经他允许的方式做事。那些骗子三两句夸赞就能把他钱掏走,家里人劝他还跟我们生气!到头来还怪我们!真是!”
珈奈想了一会,说:“他在你心里形象这么差?”
“形象?他?”凯鲁笑出声,“他没有自知之明,把自己当个人物,使劲往自己脸上添光。可在旁人看来,他就是个逗人笑的小丑,谈何形象?”
“啊,”珈奈试图安抚他的情绪,“我第一次见他感觉还行。”
“也就仅限于第一次了,后来呢。”凯鲁眼里满是不屑。
“后来……感觉他是个说一不二的人。”
凯鲁侧过头,用失望的眼神看着少女。少女迷惑地看着他。
“不用费心思给他找好词。尽管骂,没事,我不会生气。”
“我回去得给你找个心理医生。”
“不是心理问题。”凯鲁眼神淡漠,长舒一口气,“谁摊上这么个爹都要受罪。”
“所以你就忍心让你弟弟受本来该你受的苦?”
五雷轰顶的凯鲁目光呆滞了两秒。在车辆检测到驾驶员注意力涣散并发出警告后,他才回过神,扭头惊诧地凝视珈奈。
少女脸上看不出喜怒哀乐,她以无所谓的友好面孔面对所有人。
凯鲁感到了羞辱、自责、愧疚……这么多年来他好像从未考虑过弟弟的感觉。
年纪轻轻继承家业,当上董事长,手下一大堆员工,这些名头放到一个大学毕业不久的年轻人身上就只能说明一件事——他这辈子都会星光璀璨。
可当事人不会这么想。
除非目光短浅加贪图享受,否则在短暂的兴奋过后,他会考虑如何把事业推上更高的层次。一个企业的运转需要专业知识的帮助,全靠臆想野路子的旧式管理注定成不了大气。只有多名精通现代化管理的专业人士才能开动这辆车。
而卡罗塞尔学的专业是……古典文学史。
凯鲁只是蜻蜓点水般问过弟弟情况如何,而那个内敛的小伙子总是说“还行”。
身为有理想有追求的军队成员,凯鲁自然也是成天忙来忙去。既然弟弟没有求救,他也就没有过问。双方日常的通讯也只局限于问好和谈家常。
每次都是“还行”,他也听不出弟弟的语调越来越苦涩。于是就一直还行到现在这样。
这似乎也是他的视若无物引发的结果。他潜意识不想听到家里出了乱子,需要自己回去帮忙,那样就必须与那个让他心烦的男人见面。
父子间关系越来越生疏,最后连基本的对话都很难维持。奥贝尔一说话他就脑子疼,他也不想去纠正自大的奥贝尔言语中的错误,也不想给他提出建议。
于是被他“惯坏”的奥贝尔就用自己那套问题百出的价值观与人生观要求着卡罗塞尔,用惹人厌的强势以及一言不顺就开始叫骂的性子,一天天腐蚀着卡罗塞尔。
如果连更加坚强,心智更加成熟的他都无法忍受那个人,无法忍受喜欢先入为主、自作主张评判他人,讽刺他人,挖苦他人的奥贝尔……那么更像母亲的卡罗塞尔又该如何?
在他心里,父亲简直就是把男人能犯的一切错误犯了个遍,把男人常见的缺点全部收入囊中。本来奥贝尔只是个小职员,普通的小市民,一辈子都默默无闻,给家人带来的也只有压力与厌恶。可他走了一次运,心血来潮凑钱建了个厂,在竞争不激烈的前期拿到军队的订单,从此一连上了几个阶层,成了地区名人。
凯鲁他们也觉得这个男人总算给家里带来点正面效果,可没想到奥贝尔在成功的刺激下虚荣大涨。那些小毛病成倍地增长,导致他看谁都不顺眼,看谁都要训斥几句。
为他好,指出他的缺点希望他改正的人,被他骂个狗血淋头……因为他建了个厂,是成功人士,做什么都是对的。
想害他,像苍蝇一样围在他身边,用甜言蜜语麻醉他,引诱他把钱投在一堆注定血本无归的项目上的人,被他当成真心朋友,一天天相谈甚欢,盛宴不歇……因为他是成功人士,眼光毒辣,我行我素,勇往直前。
他不允许别人批评自己,自己也不会批评自己。所有他犯过的错误都不准人提起,提起就是对他的不尊重,他会恼羞成怒,无理气先壮三分地攻击批评者。别人犯的错,他会在每一次想起时都毫不犹豫讽刺别人,无论时间与场合。不把所有挖苦的语言用一遍之前,他不会停下。
小小的成功蒙蔽了他的双眼,让本就衰败的人生之路染上一层肮脏的混沌。
这就是凯鲁心中的父亲——无聊的人,愚蠢的人,欠管教的人,缺乏再教育的人,失败的人,在心中所唾弃的人。
所以他跑了,留下未经世事的弟弟与为了维持家庭只能温柔待人的妈妈,在家里陪着那个恶魔。
凯鲁一直觉得自己人生中大部分角色都演绎得不错,除了儿子的角色被他所放弃。可现在他又发现自己丢了兄长的角色。
“我……”凯鲁十分痛苦,“我对不起他。”
珈奈嘟着嘴,仔细审视他一会,说:“光对不起可不行。”
本来,一切按照正轨运行的话,他会在军校毕业后回家与父亲一同管理这个工厂。
那次是他主动推掉成为军官的机会,想着家里不能没人帮忙。
但父亲的毛病一天比一天严重,严重到凯鲁不想与他成天待在一起。所以他选择了参加社会性的军队公务人员考试。他平常的学习成绩不错,想来只要准备充分,一次成功不是问题。
然后他落榜了。
报考岗位录取12个,他排24名。
奥贝尔骂了他几句不识抬举,要求他别想那些没用的,尽快回家帮着做事。奥贝尔当时还算壮年,凯鲁浪费些时间也能忍受。
并且,军队里有个家人,对他的事业也会有些帮助。
目的没有达成的凯鲁怎能放弃,于是他以更大的热情和韧劲考了第二次。
录取13个,他排14名。
只差一名的痛苦让他抓狂。
奥贝尔骂了他一晚上,命令他立刻回家。
恼怒的他与父亲大吵一架,带着剩下的钱租了间小房子,以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态考了第三次。
录取15个,他排1名。
成绩出来时,他大哭一场,只跟家里打了个电话,就头也不回上了驶向军队的大巴车。
这并不是结束。奥贝尔在每次与他通电话时都会带着嘲讽语气,问是不是在军中遇到了困难与问题。
如果凯鲁回答“是”,那奥贝尔就会把早已准备好的一连串挖苦言语吐出去,以此证明自己当时不让凯鲁入伍的英明,以及凯鲁的年少无知、目光短浅。
如果凯鲁回答“没有”,那奥贝尔接下来的对话就会毫无生气,在不咸不淡的询问最后,他总会加上一句“以后肯定要出问题”。
奥贝尔一直盼望着凯鲁在未经自己同意,甚至在自己呈拒绝态度便选择的路上摔到头破血流,好维持自己身为一家之主的睿智与尊严……可凯鲁好像越走越顺,这就让奥贝尔很是苦恼。
在那之后,做什么都有股狠劲的凯鲁在办公室表现优异,同时也给家里提供了不少帮助。澳洲叛军事件爆发后,他靠着拼劲义无反顾报名进入联合雇佣军团,依次碰到了现在这几个队员。
铁汉。
洛米。
珈奈。
木花。
而家里那个让他痛苦的男人被他遗忘了,留给遇事只会沉默、很难拒绝别人的卡罗塞尔来对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