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卡特乖乖站在画好的小圈内，并紧双腿，忍受着全身肌肉的酸痛。
这屋子里，他是唯一站着的人。三位副主席——星寒、斯宾赛、鲁爵，坐在长桌后面。其他两名朋友——星守、沃尔，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手！”斯宾赛厉声喝道。
斯卡特立刻把即将抽筋的双手用力按在裤子中缝上，中指对准那道细微的凸起。
莱特哈特并没有来。这位主席在比赛因山火中止之后就再有没有联系赛场，只安排了简单的收尾工作。这场比赛的结果自然也就成了谜团。
参赛的二代们在退场时没有看到任何已有结果的公布，只得在卫兵不耐烦的催促下各自回到岗位。似乎被遗忘的赛后总结过了一个星期才以短信的形式下发——极为敷衍，毫无意义，仿佛是搜索界面第一页第一条的老套模板。
而某些人读到的内容与其他人有些不同。
叮铃铃铃铃……
斯卡特脚边的闹钟响起。刺耳的铃声让他有些头晕目眩，腿肚子上仿佛长满了耳朵。
“一个小时了，斯宾赛。”星寒抬起头，钢笔指向星守。
星守立刻起身把闹钟按停。
“稍息。”斯宾赛说话不带半点感情。
这个年轻人立马把腿分开。双脚蹭花了粉笔画的圆圈。
他摇摇晃晃强行走了两步，硬是撑住没有一屁股坐下，而是一手扶墙一手按压着大腿。刚结束罚站的小伙子眼里没有半点悔过之意，毫不畏惧地瞪着他爸。
斯宾赛自然也不会躲开——父子俩用眼神在这办公室内交锋。
“认不认错。”
“我没错。”
斯宾赛合眼，靠在宽厚的椅背上。中央空调的扫风吹到他的头顶，把精心打理的半白发吹得有些变形。
“那你还想继续？”斯宾赛没有睁眼，“星守。”
没等星守又给闹钟拧上一圈，星寒说道：“慢着。”
“你不用可怜他，星寒。”斯宾赛有些恼怒，“他还能再站两回。”
“我们换个方式。斯卡特，你坐下。”
星寒比出个手势，星守便把一瓶水递给斯卡特。后者毫不犹豫仰头把水喝完。
“既然你坚持自己是对的，那你就说说自己对在何处。”
副主席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这个笑容，星守这辈子见过的次数用一只手能数过来。
斯卡特看着星寒，眼色也柔和一些。他没有立刻开口，而是接连瞪了星守跟沃尔一眼。大少爷自然被瞪得有些难受，不过占据道义优势的他没有退缩，与斯卡特保持眼神的对峙；鲁爵年轻三十岁版的沃尔用与他爸一点不像的圆眼凝视斯卡特，眼神之中带有一丝怜悯。
斯卡特开口道：“与我一开始的观点一样，我做这些都是为了赢得胜利。他们都循规蹈矩，那我这个使用新作战模式的方法就会势如破竹。”
“你觉得他们是不会用你的方法，还是为了比赛的公平而主动放弃这些所谓的方法？”
星寒审视斯卡特的目光让星守想起些不好的回忆——与这种目光相搭配的往往是连绵不绝的攻击，让人无法招架。
“他们当然可以用，”斯卡特睁大眼睛，“但他们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才会被我抓住弱点，逐个击破。”
“沃尔可没用你的方法，但人家一样取得了不菲的成绩。”
听到这一算不上夸赞的夸赞，到底是个热血青年的沃尔嘴角微微上扬，腰也挺得更直。
“我会选择最全面、最完善、最迅速的方法。我把这当成战场。为了胜利，我不惜一切代价。”
“噗——”星寒捂住嘴，“还不惜一切代价。这句话从你嘴里说出来不合适，你还没到时候。”
鲁爵也忍俊不禁，只剩斯宾赛一个人在那难堪。他不想再让自己这个性格割裂的儿子在这秀下限。
他问：“那么不惜一切代价的你为什么被打趴下了？”
“我的优势被削减了，”斯卡特摸着脸，“为了打击我的心理防线，那个珈奈不惜冒生命危险把我引进火场。”
他感到旁边的气氛有些变化，微微扭头一看，星守脸部肌肉在微微颤动。
“被有些本该是战友的人背叛了也是一个原因。”
星守脸一黑，但没有说话。
“所以这些条件你没考虑到，才导致你的失败？”斯宾赛握住手。
“不止是这些在影响我。但如果一开始在赛场背部下车，情况就会大不一样。”
“你一直给自己预设的情报支援条件呢？”斯宾赛有些不耐烦，“你好像没考虑过两眼瞎的情况。”
“情报是重中之重，没有情报——”
咚！
斯宾赛一拳砸在桌上，杯中的清茶荡起波纹。
“你可以试试拿你那四千八百块钱去贿赂黄金国随便一个参谋人员，看有谁会拿这笔钱还与你合作，把黄金国所有军事信息都送到你的破耳机里！”
这个父亲处在盛怒之中。
“如果真到那时……我会想其他办法。”
“想其他办法？见招拆招？随机应变？”斯宾赛笑出声，“那你先告诉我，黄金国在这十年来进行的六次军队高层重组中，哪几个人一直待在原位不动？”
斯卡特愕然，低头盯地板十秒钟，答：“我不知道。”
“那换个问题，”斯宾赛一点不留情面，“黄金国内政部新任部长与公务秘书长叫什么？”
“……不知道。”
斯卡特声音越来越低。
“哼哼哼……”
斯宾赛笑得却是有些凄凉。
一旁的星守疯狂把脑子里那点零碎的信息翻来覆去搅和七八遍，盼着父亲不要依样学样也点名自己回答问题。
他在上学时就饱受这种恐怖随机抽查提问之苦，没想到现在还有……还是在斯卡特的反省会上！
他本来以为自己就是当背景的。
沃尔依旧面无表情，好像没有什么能提起他的兴趣，自然也就不关心可能的提问。
“你把那些枪炮坦克飞机的数据背得再牢又有什么用？那些几个月才变一下的数字是你该关心的吗？你还分不清喜好与职业要求的区别吗？”
斯宾赛苦口婆心劝着自己走上歪路的孩子。
“你连黄金国政界跟军界最基本的人员变动都不清楚，又怎么好意思说自己到时能策反他们的内部人员呢？靠你几张破钞票吗？”
鲁爵插嘴道：“就是！幼稚！没长脑子！”
斯宾赛没有理会大放厥词的鲁爵，说：“我在新澳洲委员会办公，身上没有一点国防部那边的职务，但我依然在关注黄金国那边的情况。你呢？在参谋处待那么长时间，那么多资源就在眼皮底下，可你就不看一眼？”
星寒接着说道：“斯宾赛主席这是在训诫你，让你不要执着于那些理论与纸上谈兵，要多关心这个现实世界，多关心组成社会的人。”
斯宾赛不停敲着桌子，呼吸有些急促。
“莱特哈特主席跟你们说的那些话看来一点用都没起！”
星守这才想起动员大会上的那番话，可无论如何都只能记起零星的一点片段，记忆最深刻的反而是莱特哈特举着那个“证据”时底下一堆拍照声。
他也在拍。自然，在后面的挨个搜查中被删了。
“当然，沃尔你干得不错。”星寒转过话头，“截止至那天晚上，你击败了四个人。虽然里面有一个友军误伤，但也还是比较优秀，毕竟你没有所谓的‘情报支援’。”
听到自己儿子被夸的鲁爵脸上放光，圆脑袋点个不停。等星寒的停顿终于引起他的注意时，才忙不迭笑道：“你儿子星守也是好样的！铲奸除恶，力挽狂澜，值得表扬！”
斯宾赛本就阴沉的脸又拧巴几分。在说服自己旁边坐的就是个不必理会的笨蛋后，他咬牙补充道：“回去后，给我写一份我希望看到的悔过书，再好好改改你那目中无人的坏毛病。”
斯卡特已没有先前的倔强，但依旧直直看着他的父亲。
斯宾赛侧过头，把手搭在耳旁——再明显不过的信号。
“明白……副主席先生。”
“这是你该有的态度吗！”
“明白！副主席先生！”
……
星守满头大汗走出行政大楼。
他很庆幸自己“一时糊涂”做对了选择，不然以他那点成绩跟从头到尾打酱油的态度，星寒能把他骂到半个月睡不着觉。
在三个副主席儿子中，他是最平庸的那个，平庸到有人怀疑他不是星寒亲生的
待他走出第一个路口，等候多时的两损友立刻凑上来。
“怎么样，那混蛋是不是很惨？”
“有没有提到我们俩的见义勇为？”
看着这两个跟他一样满头大汗的损友兴高采烈喜气洋洋发问，星守打算卖个关子。
“三位主席的表现出乎我的意料。”
随后，他扔下目瞪口呆的损友，径直朝街边的冷饮店走去。裤袋里刚刚定时启动的手机震个不停，他打开一看，是临海基地的医疗处给他回的消息。
心跳陡然加速。他故作镇定靠到墙边的阴影处，用微微发颤的手指点着应用抽屉。因日晒而发烫的机身仿佛随时都要爆炸，他的心也快要爆炸。
“怎么啦？你倒是说啊，看什么呢？”文森特又不识抬举地凑近脑袋。
“我不说，难得我能知道点你们不知道的事。”他手指一动，点开另一个软件。“你们去看看想喝什么，我看我还有多少钱。”
“好！”文森特一把拉住探头的德郎克，“这可是你说的，看我不把你钱坑完。”
两损友走开后，星守调整好呼吸，点开收件箱。
在比赛中断后，他听到有人说斯卡特跟一个女的都上担架了。知晓答案的他立刻往医疗室跑，但很快就被认得他的卫兵带走。无奈之下，他给医疗处发了一封询问邮件。斯卡特早都活蹦乱跳回来了，可是……
现在，医疗处才回复。
“该病人已在一星期前离开，状态良好。”
也不知是在担心什么的他浑身脱力，慢慢滑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