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拿好自己的身份证件，一会如果被拦住，直接喊我。”
德郎克走在前面，像在布置一项重要任务。
“你们都不会有事，我最可能有事……”文森特有些紧张。
四人中只有他不是军队人员，如果哨兵要挑个有猫腻的出来好好盘问，那一定是他。
“别怕，开放日，管得不严。”
德郎克率先把毕业学员证与公民证递上去，对哨兵摆出人畜无害的微笑。
不知处理过多少次类似事务的哨兵面无表情，把摄像头支架扯过来对准德郎克，同时把两张证件塞进扫描仪。
“来参观的？”与精悍的外表不符，他问得有气无力。
“嗯，对，带我朋友一起。”德郎克声音洪亮。
哨兵似乎不想离开舒适的椅子，腰弯成九十度才把证件放到另一端的取件口，同时向珈奈伸出手。
少女摘下太阳镜跟帽子，给出联邦退役士兵证——军团士兵证她不想拿出来。
哨兵脸色微微一变，仔细打量着眼前怎么看都最多二十五岁的姑娘，像是不相信她竟是已经服役期满的人。他又打开附页读着上面的日期，懒散的态度顿时少了几分。
啪！
他站起身，敬出一个略微走形的军礼。
“感谢你为联邦作出的贡献！”
珈奈笑眯眯回敬：“你也是。”
待她经过哨杆拿回证件时，哨兵跟文森特起了点摩擦。
“上次我来还不要扣证啊，怎么现在就要——”
“最新的规定就是这样，请配合我的工作。”
“那他们——”
“毕业学员与退伍士兵跟你不适用同一套标准，”哨兵有些不耐烦，“如果你不交，那我就不能放你进去。”
话音未落，他空闲的手抓住一旁的枪带。
“我交！抱歉，我交！”文森特慌忙表示愿意合作。
“记得出来时还要从这个门出，我再把证给你。”
“明白！明白！”
文森特敬了个走形到可笑的军礼，忙不迭跑进来。接着，他就看到星守也两手空空跟在他后面。
“我爸不可能把军官证给我。从发证之后就一直扣在他那。”星守知道文森特要问什么，“反正我拿着也不太好意思，给人看说不定还要丢人，就不担心了。”
“我还想看他跪舔你呢，啧啧啧……”德郎克咂咂嘴。
“就该这样啊，”珈奈连连点头，“不拿虚名头吓唬人挺好的，大少爷很有觉悟。”
三人一同看向又戴上太阳镜的少女，表情各异。文森特与德郎克像是发现了宝藏一般，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星守愣了好一会，两腿绷直，深吸好几口气，却没有说话。
“我讲错了？”珈奈猜三傻是不是真的吃错了药。
“没事！跟我来！我带你们去教室蹭空调，顺便蹭蹭课。”德郎克摆出导游的态势，“我们有一天时间，跟在校生错开吃饭更好。”
十点钟的太阳还未展现出全部威力，但也足以让意志不坚定的人选择四散而逃，但在军事学院内，人的意志可以忽略。
远处的橡胶跑道上有成排的绿背心，那是学员们在上体能课。人群后面有只跟着他们跑的狼狗，不时对着落后的学员狂吠。旁边正在进行其他项目的学员与教官无动于衷，即使狼狗差点咬住一个倒霉蛋的裤脚，也没人上去阻止。
“那是我们的体能课，曾经上过电视的！”德郎克不免有些得意。
“牧羊犬？你们倒挺会整人。”珈奈踮起脚看着那边，笑嘻嘻地说。
“我刚入校时候那条狗就已经在了，说是被收养的流浪狗，聪明得很，几个老师随便教教就会帮着训练。”德郎克开始回忆往事，“想当年我也是被它按倒过的人。”
“你？我感觉你体能不错啊，那天晚上我都差点中你招。”少女歪过头。
星守顿时警觉起来。
德郎克连忙解释：“谁都没你厉害！我下巴的疤现在还有点呢。”
见心结解开的星守满意地点点头，他又说道：“当初是几个混蛋故意把我往后拉，我才撞到狗嘴上。不过后来我也还回去了，他们几个都被我揍得说要请一个星期的饭。”
“那珈奈，你们军队里有没有这样的？”星守又找了个机会发问。这次还好，文森特比较满意。
“他们不用狗，”珈奈微微扬起头，“他们用枪打。在你后面大概六米位置，有三杆枪对着那打。”
三傻沉默了会。最终，接到文森特眼神示意的星守打破沉默：“这叫发挥各自的硬件优势！我猜学院这边子弹没多到那种地步。”
“都顶上‘军事’的名头了，子弹怎么可能不够，联邦还没那么穷。”珈奈没给大少爷面子，“这儿的学员将来都是直接跳过大头兵阶段的，万一出了差错，伤到他们怎么办？跟普通人不一样，到时那些有权有势的家长跑过来一闹，又要折腾一大堆人。”
星守试着劝说有些愤世嫉俗的珈奈：“我也参观过陆军的训练，那时候他们用的好像都是橡皮弹，打到身上最多破点皮，对吧？”
少女问：“你真参观过？”
“嗯！对！”星守用力点头。
“那我不知道你参观的是哪边的部队，”她摇摇头，“当初我打出去的都是实弹。”
“你打出去……”星守又听到句了不得的话。
“我体能比较好，有时候教官打累了就让我上去打。就在电皮卡的后排，有几箱弹匣，都是实弹，我就站在上面朝沙土地上打。有时候一上午打出去的弹头都够他们捡半天，弹壳也能铺满车斗。”
三人脑海中都出现少女站在皮卡上，像驱赶俘虏的恐怖分子一样冷笑着扫射的场景。
……
军事学院的教学楼布局与普通大学类似，并排的教师门旁是写好一周课程的铭牌，方便学生在空闲时进来自习。
他们来到一楼的大型阶梯教室旁，听到里面让人昏昏欲睡的讲课声。
德郎克欣喜道：“就这个，大教室后排通常坐不满，正好给我们进去。”
星守手上的雪山顶快要化完，他只得闷头啃了一大口，冰得下巴差点碎掉。在这个好意被珈奈拒绝后，他就一直拿着这一大杯东西。其他三人都轻装上阵，显得他有些尴尬。
他总不能带着这坨雪山顶进教室——会被愤怒的老师轰出去。
文森特看出大少爷想把雪山顶偷偷扔掉。为了不让星守的形象再次下跌，他拉上德郎克就上去开咬。一时之间，三人此起彼伏的吸气声成为稳定的噪声源。
珈奈站在课程铭牌旁，看着上面标示的课程名称——枪械理论。
“哦，这个课挺受欢迎。”下巴直打颤的德郎克给出解释，“大家都很喜欢枪啊炮啊的，这还是个不考试的选修课，所以有一堆人来这蹭学分。”
“听起来不错。”少女也开始感兴趣。
等剩下两个人揉着额头把实在吃不完的雪山顶塞进垃圾桶后，珈奈推开后门，在一波强冷空气的攻势下，率先踏进学术的殿堂。
教师呈扇形布置，有大约十五排座位，前面十一二排差不多坐满，后面几排留给要把精力用在别的地方的学员。
珈奈直接坐在最后一排靠边位置，无意间挡住三傻的进路。德郎克回忆起往日荣光，抬起腿就迈过齐腰高的椅背，以不雅的姿势把自己塞到座位上，剩下二人有样学样，纷纷翘起大长腿。
皮肤松弛的中年男教师瞅了一眼后排的三位杂技演员，没有说话。他身穿灰绿制服，没有佩戴军衔标识，面前的讲台上摆有五把长枪。现在他正拿着一把向底下瞪大眼睛的低年级学员展示。
隔着十来米距离，珈奈也还是一眼认出那是她曾经用过挺长时间的MT夜行者狙击步枪。夜行者除了价格略贵、打不了大口径弹外没什么缺点——反正又不指望它反器材。
旁边硕大的投影布上显示有不知用了多少年的PPT，上面几张步枪图片的排列毫无美感。
那个中年男子说话带点仙气跟口音，声音有些尖锐，尾音拖得稍长，显得气息很足。这也是老教师人人精通的技巧，不然实在撑不住高强度连堂课。
“大概十二年前，3名陆军特战狙击手在为一场小规模反恐行动提供远程火力支援时，其中一个用这把枪创下了2536米的首发命中记录。”
本来能用抑扬顿挫的语调给这件事加上不少传奇色彩，但中年男就像是在说自己家孩子中午吃了什么一样，没有半点感情。
底下的学生大部分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不由得发出惊喜的感叹。而有些早有耳闻或是对轻武器方面略有涉猎的学生就开始给同桌们科普相关的背景知识。教室变得乱哄哄起来。
德郎克也小声说：“这堂课都开几十年了，这个老师也教了至少有十年。”
“老兵啊。”珈奈感叹道。
中年男见怪不怪地放任底下闹了一会，估摸时间差不多之后，清清嗓子，提高音量：“安静！”
声音顿时小了半分，但依然吵闹。
他慢条斯理从裤袋里掏出一个激光笔，眯起眼随便打量着底下兴奋未消的学生们，视线锁定在后排几个有些突兀的目标上。
珈奈感到脑门上有些发热。中年男手中的亮点闪个不停，说明激光笔正对着她。
“那位小姑娘，我看你挺胸有成足的，不如上来，我来教你实际操作一下这把枪。”
他话语中带有一丝小小的得意。
这堂课本就是顺应年轻人对轻武器不切实际的幻想而开设的，也算是让他们缓解一下在其他课程中的痛苦，所以教学计划中明确写出了“以寓教于乐的方法使学员不对军队产生负面情绪”。他这些年来不知送走多少届学员，自然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方式调控课堂情绪，以什么样的行动推进教学节奏。
德郎克站起来解释：“老师您误会了，我们是刚进来的游客。”
“哦，游客啊，”男子有些夸张地捂嘴，“游客应该去看风景啊，来教室干什么呢？来看我吗？难道说我很帅？”
其他学生纷纷哄笑着回过头，焦点集中到他们身上。
星守小声问：“要不我们走？”
“没事，”德郎克很放松，“没必要。”
“来教室里旅游说明爱知识嘛！我们应该欢迎！来，小姑娘，上来，我来教你怎么开枪！”
似乎是很满意这送上门的教学材料，男子也兴奋起来。
“这……”德郎克面露难色。
珈奈没管后面德郎克又嘀咕了什么，乖乖走上前去，在无数学员好奇的目光下，站在男子旁边。
霎时，少女有些头晕。
阶梯教室坐满人的压迫感实在有些强烈。与那次面对四五十个委员会成员不同，现在看着她的可都是精力旺盛的年轻人。从刚才的表现来看，他们毫无纪律可言。
她一边默念“我是个身经百战的老兵，我看不起你们这些小屁孩”，一边低头看着那把熟悉的夜行者狙击步枪。
只一眼，她身上的压迫感就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