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把枪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军团——都不用说陆军，如果出现在军团出任务前的装备检查桌上，那这把枪的主人少不了一顿狠批。从主检查员到分管员，再到直属队长，都要指着枪主人鼻子骂一顿。
她不知道在课堂教学中使用的教具枪是什么状态，长久以来的习惯让她不自觉地以军队中的标准来看待这把夜行者。
“这枪有多久没用过了？”
珈奈拿起夜行者。入手的一瞬间，握把上的毛刺与细微的坑洼就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瞄准镜的卡扣与旋钮全部变形移位，封口处已经开胶，仿佛是儿童玩具厂的仿制品；附件筒盖接缝塞满灰尘；枪管的豁口不知从何而来，唯一可能的解释是一群噬铁虫在里面做了窝。
这些毛病自然不会影响它的击发能力，甚至再烂上一倍也不耽误它射出子弹，但射击效果是否还在规范标准中就显而易见——至少它不再适合拿去营救人质。
男子一愣：“挺久了。这就是拿来上课的。”
“这位先生，你平时不给它保养吗？”
“这又不拿去开枪，平时也就擦擦，最主要是给学生看一眼就行了。他们在射击课上能摸到好家伙。”男子知道碰到个懂行的，收起之前的随意与自在。
“陆军规定是集中保管武器每五天分解擦拭一次，联合雇佣军团里面要每天分解擦拭一次。我不知道学校里展示的枪适用哪些规定，但肯定是有的。我猜最长不会超过十天。”
珈奈已经把枪全部拆开。完全分解过后，夜行者里面的毛病全都显现出来。
各个机件上都有或多或少的缺损，表面黏附有不知为何物的绿色灰垢——她抠了一下，没抠下来。枪机、活塞、弹匣……所有的构件都如同干涸的土地，不知多少天没有受到枪油的滋润。
她又凑近闻了一下——难以忘怀的腐败气味直钻脑壳。
屏息三秒才把这股毒气攻击压下去后，她问：“你们没有第一类油吗？这东西不贵，十二块钱一盒，够六把枪用半年。”
男子脑门出了点汗：“这……有是有，可没有那个必要，是吧。”
“哦，抱歉，”少女扭头冲他微笑一下，“那可能是你们这的标准真的和外面不一样。”
带着对这把夜行者的怜悯与惋惜，珈奈又把它一一装好。过程中，干涩的手感与生锈处咔咔的摩擦声再次让她震惊。最终她花了比拆卸多两倍的时间才勉强把枪装好。
男子已哑口无言。
“对了，”珈奈想起正事，“你找我上来是要干什么来着？”
“……没事，你把我想说的都说了。”男子尴尬地笑着，“辛苦了！请回！”
少女在底下学员好奇的目光中回到最后一排。有几个男学生偷偷掏出手机，对准珈奈的背影开拍。这一行为引起不少女学员的不满——女人跟女人之间的仇恨比什么都大，没有理由。
“那三个！把手机交上来！我再三警告课上不准带手机，还把我话当耳旁风！”
男子立刻找回主场，风风火火走下台，从那三个没管住坏心思的倒霉鬼手上夺走颜色靓丽的最新款智能机。
在其他人的哄笑声掩护下，文森特把星守拉到桌上，用只有他俩能听见的音量小声说：“男人一定要显现出比女人强的地方才能在谈情说爱中占据主动权，现在……我没看到你哪地方比她强。”
“我早都知道了。”星守面无表情。
“那我说句实话。”文森特讥讽地看着大少爷，“你希望不大，甚至可以说很小。”
星守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被一大群男学员盯得发毛的珈奈，确认少女无暇顾及这边在讲什么悄悄话后，又对星守吐露真言：“听我一句，要想取得进展，就要人为创造机会，比如英雄救美。虽然老套，但百试百灵。”
“这招她倒是对我使过好几次。”星守又想起不堪回首的往事。
“看，现在，就是你的机会。”
星守抬头，看到那群年轻气盛的男学员们眼中的好奇与热情，没有任何掩饰。如果没有那个老师在上面压阵，那他觉得珈奈会被这些“畜生”团团围住。
“那我现在就带她走。”大少爷作出选择。
“哎哎！”文森特一把将他按住，“跑什么，堂堂正正在这把他们击退，才是硬道理。别怕，我跟德郎克给你撑腰！”
两损友嘴上无言心也相通，德郎克冲这边比出个手势，代表准备完毕。
下课铃声响起后，正如文森特所说，至少有十个满眼放光的男学员大步流星走到珈奈身边。少女一脸懵逼，看着围成半圆的学员，不知该说什么。
文森特给星守加了最后一层状态：“想想那个男人，只能是你！你绝不能坐在台下吃西瓜！”
话音刚落，星守脸上浮现出铁青。他抓住椅背，潇洒地跳出去，沉着自信地走到珈奈身边，伸手挡住那个想亮出自己二维码的小伙子。
“不好意思，请不要妨碍我们。”他拿出当初自己带着少校的名头跑射击会所的气势，“我们来这的一个目的是作个简单的考察，各位请不要干扰我们的工作。”
文森特在后面一把捂住眼，连连摇头。
“刚才你们可不是这样说的。”男学员笑道。
德郎克小声说：“再强硬点。”
“那现在你知道了。”星守提高点音量，“我们还有工作，各位散了吧。”
“工作也不耽误加个好友嘛！正好我们请教请教。”后面的人纷纷叫道。
“再强硬点……”德郎克声细如蚊。
这些学员基本家里都有些底，碰到不合作的人第一个想到的不是如何协商解决，而是以更强硬的态度怼回去。
“我在问这位姑娘能不能加好友，你是她什么人？”被挡住二维码的小伙子语气中带了点火药味。
“我是——”星守心头火起，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我是她朋友。”
“哦！失敬！”小伙子皮笑肉不笑，“一会我再加你好友！”
大少爷死死盯住这个虽然留着平头但也难掩风流气息的小伙，心里全是想把他按在地上狠揍一顿的冲动。他发现留给自己的路只有两条：第一，当众翻脸，强行带珈奈离开，还不知道珈奈会怎么想；第二，把这些跟他差不多年轻气盛的小伙子赶走，但可能性极低，这里是人家的地盘。
星守甚至开始在心里埋怨德郎克怎么想到把他们拉来这个地方。
见星守没有摆明立刻立场，小伙子心中有了数，嘴角露出一丝嘲讽，强硬地把星守的胳膊掰开。他后面一群学员更是围成一群看热闹，给星守的印象就是在母狮旁边跃跃欲试想抢夺战利品的鬣狗，只要自己这边露出颓势，他们就会蜂拥而上。
旁边的文森特与德郎克见势不妙，纷纷绷紧身子，以防不测。
“我看你们都挺有精力啊。”坐在底下一直看戏的珈奈终于开口。
她带着淡淡的笑，明目在一群平头身上扫了一圈。
“这位姐姐，本来我们上这个课都挺无聊的，但今天没想到有你这样的专家来当助教，我一下就对那些枪感兴趣了！能不能加个好友，留个联系方式，以后还想向你请教一下。”
他自信地说，带着自信的笑。即使身上有已经干涸的汗渍，作训服也有些皱巴，但他发自内心的那股不把困难当困难的气势与当初在树林中的文森特有点像。
自信总比自卑好，但其与自负的界限极为模糊，稍不注意就会把两者混为一谈。
珈奈没管他送到面前的手机：“你们有兴趣参军吗？不是进入军官队伍，而是进入一线，去作战部队。”
“这个——”小伙子有些莫名其妙，“这是个什么说法呢？我们在毕业后是听从调遣的。”
“你们可以拒绝调遣，自主报名。”少女笑嘻嘻地说，“陆军现在正在号召优秀人才加入联合雇佣军团，我觉得你们都很棒，正是军团需要的力量。”
“如果联邦需要我们，那我们绝不会推辞！”
小伙子的语气已没有刚才那么自信，一丝犹豫从他身上飘出。
“没到最后一步，联邦不会强行让军校毕业生上前线。”珈奈像个征兵处主任，“但联合雇佣军团现在很缺人，前两天就有二三十个减员，被叛军轰成渣了。现在军团的进度有些落后，我到这里来就是想给军团找点合适的人选，抢在陆军前面预订一下。怎么样，考虑一下呗，帅哥？”
她没有因这些学员的过度热情而反感，而是像个给不懂事的孩子科普干什么事会有什么后果的保姆，语气温柔，循循善诱，堂堂正正把荆棘之路摆他们面前。
小伙子手慢慢放下，满脸纠结。傻子都看得出他在打退堂鼓，可谁都不能明说。他第一个上来搭话，也就必须当好领头羊，因为现在后面一堆人都在看他态度。
“我……考虑一下，想明白了会去报名的。再见！”他赔笑后退，“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
在他作出表率之后，其他学员也迅速散去，加入向食堂冲刺的大军之中。
待教室中只剩他们时，珈奈抬头，看着对投影仪发呆的星守：“我还以为就我一个讨厌他们呢。”
星守看到珈奈眼睛里那复杂的神色，感觉这个少女看事远远超乎他的意料。他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然后继续看着前几排座位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