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德郎克的说法,四人等到接近下午一点才走向食堂——这时候学员都已回到宿舍休息,而那些真正美味的食物依然在供应。与味同嚼蜡的大锅饭不同,校内独立餐厅的菜肴都是经过激烈搏杀的幸存者,个个都有两把刷子。
“刚才那么好的机会,你也没把握住,”文森特手搭在星守肩上,“那几句话本来可以由你说。”
“我想不起来。”星守叹口气。
“可能是你爸的原因,也可能是你的原因。”文森特也跟着叹气,“总之,兄弟,你现在希望渺茫。”
德郎克看珈奈走在前面,注意力全在校内湖的水鸟上面,放慢脚步加入聊天。
“想让一个姑娘对你感兴趣就必须要有自己独特的魅力,但现在人家的魅力反倒比你还强,比你强得多,这就比较棘手。”他像恋爱学教授一样,一本正经说着这理论。
文森特兴奋道:“不过这也是件大好事!其实你的条件跟普通人相比已经是好出八条街了,就这,人家还对你没感觉,说明其他人也一样没感觉,没希望!”
“你怎么知道她对我没感觉,她至少——”受到重击的大少爷开始给自己辩解。
“她看你的时候,眼里没有光。”文森特有点可怜星守,“但她看谁都没有光,对你就是件好事。”
“你到底什么意思?”
星守一头雾水,再混杂着骄阳催化出的汗滴,让他脑子快要爆炸。
他反倒有些羡慕珈奈有顶遮阳帽。
“‘那个男人’出现的可能性很小,或者说,珈奈是一块谁都攻不下来的高地。你进展小不是问题,因为别人连进展都没有!”
突然插嘴的德郎克变魔术般从口袋里掏出一顶折叠鸭舌帽,在两人面前炫耀着晃悠一下,戴在自己头上。
“进展,我有什么进展?”
星守在烈日攻击中努力睁大眼睛,看着在前面步伐轻快的珈奈,感觉什么都难不住她,什么都不会让她真正伤心,什么都不会真正走进她的小世界。
德郎克挤眉弄眼道:“你没注意到她是怎么称呼你的?”
“怎么称呼?”星守开动快要热炸的大脑,“直接喊名字,还有就是……‘大少爷’?可这是贬义啊。”
“什么贬义褒义!”德郎克敲了下他脑袋,“她对我跟文森特也没好印象,可你见她给我俩起外号了?”
接着,大少爷从身体从即将发生核裂变的边缘光速撤退,全状态转向充满鸟语花香的伊甸园中。他忽然就觉得自己是特殊的那一个,是在两万米长跑中领先所有人三圈的幸运弄潮儿。
两损友很有默契地没说话,不约而同掏出手机,把大少爷看着前方傻笑的情景定格在闪存芯片中。
把照片命好名,朝至少八个不同的云服务器上传备份后,德郎克心满意足收起手机:“她那台车的价钱就够普通家庭奋斗个两三年,说明她本身条件就很好,再加上她在军队,什么大场面都见过,所以常规的对付普通没见过世面小姑娘的那些招数就都没用。这样一来九成九以上的路子都走不通。我建议你与其磨破头去摘高岭之花,还不如在周围守着当守护骑士,就跟刚才那样,哪个不长眼的靠过来就把他撵滚蛋。”
文森特在往自己的自建云盘上做好备份后,补充道:“这是比较合适的办法,现在就算我跟德郎克去发起攻势,估计也会头破血流地回来。所以,要以退为进。”
“等等,你们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德郎克又想出些歪点子,“如果她涉世未深,就带她看遍世间繁华;如果她历经沧桑,请带她坐旋转木马。”
“……那你说,珈奈她属于哪一种?”星守有点想笑。
“旋转木马?”
“你信不信如果我说要带她去坐旋转木马,她就能把我送进幼儿园。”
“说你笨你还不信,这句话中蕴含的哲理岂是你这凡夫俗子能参透的?!”
珈奈一人走在前面,不知道后面三傻把她从里到外分析了一遍又一遍。实际上,就算她听到了,也不会太当回事,最多觉得这三个人更加恶心。
今天可以说是她第一次到高等院校里面参观,尽管与以前看那些无良宣传媒体所幻想的形象不同,但少女也还是试着去感受弥漫在空气中的那股名为“知识”的气息。
可除了路面被炙烤而出的焦糊味与渐渐散去的汗臭味,她再也闻不出其它气息。连路边一排排的绿植也没了生气,似乎全世界只剩下了回荡在脑中的蝉鸣。
她被晒得有些困倦,从包里掏出水喝了两口,想了想,又拿出新的一瓶,放慢脚步打算递给三傻。训练赛时,没水简直是在玩命。那两三天养成的习惯怕是这辈子都很难改掉。
让她没想到的是三傻如临大敌,如躲瘟神一般齐齐后退,又像什么亏心事被发现。
“水没毒。”她打着哈哈,“想杀你们不用这么麻烦。”
文森特拍拍星守肩膀:“你看!我就说,你放一百个心,珈奈可不是一般人!”
“说什么鬼话?还有,你们好意思让我这个客人在前面带路?”
……
四人坐在操场旁的大凉棚里。三傻在温热的夏风吹拂之中看着训练队列发呆。
今天的首要目标已经无法达成,那么继续待下去就相当于煎熬。酷暑下午附带的困倦状态让他们浑身无力、大脑缺氧,只想化为一滩烂泥。
珈奈慢条斯理一张一张翻找着刚刚在餐馆用餐时拍下的照片。在不到一小时的进餐时间中,没有付款压力的她接连品尝了数十道菜品,横跨六家门店。
令三傻惊奇的是,她把那些菜都吃完了。尽管每道菜都充满校内关系户的那种抠门气息,但加起来之后的数量仍不可小觑。
少女根据自己味蕾与脑子里残留的感觉与记忆把印象较差的菜打上标记,再标注上简练到像是密码的评语,最后精心修剪这些图片,把三傻不经意间入镜的肢体删去……她不喜欢未加工的血肉。
这些经过AI滤镜与人力分拣双重精加工过的“产品”会存在她的私密文件夹中——里面有上千张类似的图片。
若是把这些充满真情实感的美食评价照片发到相关网站上,她最次也会成为上万人气的网络美食家。但事实是这些极有价值的照片一直待在属于她的暗网中,一点都不显山露水。
少女以自己的喜好为标准,搞了套深层次、多方面的评价体系,在这个体系中把上千道菜品排成金字塔型。为此,她特地学了点数据可视化方面的知识。
金字塔顶端的位置从未变过——牛肉罐头。
这个美食塔是她自己的小骄傲,从未想过要分享给别人。每次一想到自己有这么个紧跟时代的创造物,她就能多生出些乐观心态来面对眼前的麻烦。
把最后一张照片编辑好,她像是完成一项艰巨任务般长舒一口气,将有些发烫的手机塞进包里,想着明天还要去往那遥远的地方。
“哦对。”
少女想起重要的事——她要买今晚的特快专列票。
坐在一旁的星守心情也没有太好。不只是盛夏的原因,也不只是两损友借机狠宰了他一笔的原因,而是因为:经过“审视”自己之后,他觉得自己到现在的人生走得无聊至极。
与两损友相比,他的条件与底牌可以算得上是最好的,可到现在自己却成了事事都要向他俩学习取经的后来者。这辈子,他有真正靠自己做成过什么事?
答案很明显,没有。星寒把他安排得明明白白——一路上该掉的坑一个不少,即使这个靠运气躲过去了也会栽进星寒挖的下一个;不该碰的东西一个都没碰,就算由着性子故意去学坏也会被星寒三两下就打击得颜面扫地。
不像自我意识过剩到可怕但能力也很强的斯卡特,也不像内在与外在反差极大的沃尔,他根本没有打出一套有自己特色的好牌,甚至……都还没有够得上牌桌。
他出了点心理问题,即不再把自己的平台与已有物当做信心的来源,而是把是否跳离自己的起点当成成功标准。在星寒光芒的照耀下,结果不言而喻。
如果说那些刚入学不久、来自联邦各区的富家子弟们自信到自负,那现在的大少爷就是自卑到绝望。
他偷眼看着闭目养神的珈奈,在父亲办公室中第一次见她时那站高望低的悠然自得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个男人”的形象在心里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嘿,”文森特见他心思重重,忍不住小声给出提醒,“明天,约她出去,就你们俩,去个你熟悉的地。”
星守连最后一点思考的能力都没有,化身成为复读机:“珈奈,你明天有时间吗?”
“明天我要去办事,不能陪你们玩。”少女视线已到达云端之上,“办完事就回军团了。”
“哦……这样啊。”
星守转头,看着一脸难以置信的文森特,开始大眼瞪小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