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宾赛用颤抖的手指按下键盘的Esc键,深吸一口气,好半天才坐稳宽厚的老板椅。
星寒坐在长桌另一边,手里端着杯凉透的茶:“斯卡特他变了不少啊。”
“嗯……小孩子一天一个样。”
斯宾赛没有把心思放在星寒似乎意味深长的感叹上,随口回了一句。
鲁爵把椅背调到最下,近乎平躺在上面:“你可得看住,别到时候等他疯长一通才知道后悔。”
“哈哈,不会的。”
两个年轻人的战后汇报不值得副主席团亲自到场,因此在几个年轻参谋的建议下采取了比较时髦的远程网络会议模式。副主席团自然是不会调整那些摄像头的相关参数,一切运行环境都要由那些年轻有活力又任劳任怨到让人觉得可怜的网络工程师来搭建。
两个年轻人直接在中转基地找了间会议室开搞。
也不知星守那次单对单的“父子局”算不算占了便宜……
这场特殊的远程会议已经让老头们感到新奇,而斯卡特的“表现欲”更是让他们大跌眼镜。
饶是自认为天底下最懂自己儿子的斯宾塞,也是第一次看到熟悉的小伙表现出这般模样。他只能眼睁睁瞪着儿子变成一只开屏的孔雀。
面对那个如同向初恋情人展示妆容的小姑娘一般炫耀“战场帅照”的斯卡特,三个老头面色虽然威严,但心中却不免起了些触动。谁都有过从前,都有过仗着一身热血一股脑往上冲的时候,有带着愚蠢到无所畏惧的雄心从而走错路而不自知的时候,都吃过因经历不足而丢脸丢到想死的亏。
按照简报会开始前的准备,老家伙们有一大串削皮露骨的问题在等着两个初生牛犊。因为斯卡特与沃尔的镀金之行太过于简单,与星守那数次死里逃生相比简直就是小儿科,所以只能在本该成为鼓励与庆功会的报告会上施加些压力。
可斯卡特脱胎换骨般的自我陶醉直接打乱了老家伙们的步调。
直到他做完陈述,被惊到的三个老头才想起来自己的任务是让他体会到现实的恐怖。尤其是当他说“这个时候的我英勇无比!”时,斯宾赛突然觉得不认识这个自己从小看到大的人了。
有些不知所措的斯宾赛最终只是问了几个无关痛痒的小问题,接着便示意斯卡特退下。另外两位副主席见这个当爹的都没说什么,也就不再多嘴。排在后面的沃尔倒是像个在常规范围内用心准备的正派学生那样,一举一动都有板有眼,可老头们已经没了再有板有眼整他的念头。
环绕式立体声扬声器早已不再播出斯卡特抑扬顿挫的朗诵,可斯宾赛还是能听到脑中回荡着的余音。
三个副主席的感想与心思当然不同,但给出的评价会保持大部分的一致。这是默契,也是互相给出的担保,更是保持稳定的必要保险,最后是一层有些虚伪的黑纱。
但私人性质的闲聊会产生思维碰撞的火花。
星寒玩弄着手上的笔帽:“斯宾赛,我记得你以前当过军校教师。”
“当时缺人,临时去干了几年,不是正规的。”
“那以导师的眼光来看,斯卡特跟沃尔他俩和以前的军校学生比素质如何?”
“跟以前的比?”斯宾赛两眼发直望着天花板,“他们俩身上接到的资源自然要比普通学生多,所以就目前来说,他俩表现要比普通人好些。”
鲁爵躺在旁边气哼哼地说:“那是当然。沃尔就算心里讨厌也还是跟我见了不少大场面,普通人家的孩子可能一辈子都遇不到一次,养出来的气势肯定不一样。”
星寒点点头,随即也把椅背调低到45度,舒舒服服躺在上面:“但是真正能够用血汗为联邦打下未来的还是那些普通人家的孩子,我们自己家这些比较娇惯的往往没有足够的进取心。”
“有舍也有得吧。我看他们三个以后就在小部门里待着就行了,能吃饱能喝足,也不会多累。”
斯宾赛显得有些疲惫,解开了领扣。
“那我们这些当长辈的可一定得尽心尽力给他们铺好路,同时也注意自己别犯错。如果自己掉坑里了,不光小一辈占不到便宜,还会被我们拖累。”
“哈哈,那是。”
斯宾赛干巴巴应和着。
“我记得你以前是在哈迪军事学院里面对吧?”星寒声音中带点喜悦。
“对,是当时一个老朋友跟哈迪的校长引荐我的。正好我那段时间比较闲,就去干了兼职。”
“你教的是《谋略学》,对吧?”
“要这么说我还有些不好意思。”斯宾赛来了些精神,“自己都没打过几次仗,也没在这方面做出过成果,别人一夸就厚着脸皮上了。虽说只是照本宣科把先人嚼烂的东西再带学生过一遍,可也担心没能让他们满意。”
“大家都没打过什么仗,没什么值得愧疚的。”星寒也呵呵笑着,“还有,我最近听到消息,哈迪里面的一个导师带的研究小组跟陆军有合作,然后那个导师被逮到和黄金国的人有过私下见面。现在整个项目组全被带走调查了。”
“……还有这事?”斯宾赛有些迟疑,“我没听说。”
“可惜啊,那里面不少孩子应该是清白的,本来能安安稳稳毕业,大展宏图,被这么一搞怕是以后连这条路都走不动。”星寒惋惜道,“而且有意思的是那个导师带的课也是《谋略学》。”
“这么巧合的吗?”
“所以我就想问问你知不知道这么个人,他应该在你走后就顶替你位置了。”
斯宾赛皱眉,努力回想着:“我真记不清是谁接我的班,当时根本没办什么手续。”
“那就算了。”星寒又躺回椅子上,“我只是感觉我们这些年过半百的一定要小心走好接下来的路,那些铤而走险的事就别花心思了,到时落到个晚节不保再加上全家一起受罪,那可真是要被人看笑话,弄不好性命都有问题。”
鲁爵哈哈大笑:“现在有吃有喝有玩,干嘛去走歪门邪道!以前我还是毛头小子的时候都没动歪念头。”
星寒接着说:“可就是防不住一些人不服老,还想瞎搞一通,就像我说的那个哈迪的导师,现在估计是想死的心都有。”
“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定,哈哈哈。我还有事,就不陪你们聊了。”
斯宾赛结束话题,拿起文件离开房间。
星寒与鲁爵继续像退休老大爷一样躺尸,三分钟后才哼哼着同时起身。
鲁爵耷拉着脸:“刚才为什么要说那些?”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不喜欢说废话。”星寒静静看着门口。
“上面给你新消息了?”
“一点毛毛雨,我看着都发蒙。不过正好跟以前的想法对得上,算是有个头绪。”星寒也拿起文件夹。
“好不容易能闲着,又要办事。”
鲁爵随手抓起公文包,与星寒一同离开会议室。在两人走远之后,接到命令的工程师们蜂拥而入,把一切设备拆除,所有器具布置恢复原样。
……
在与普森面对面谈价钱的时候,珈奈对十一万这个数字没有多大感觉——买枪的时候更贵,也就显得修枪费不那么耸人听闻。
现在她都有点后悔自己当初做出的疯狂决定。要是一直用夜行者,不去买这把贵上天的夜魔,那会是如何?
少女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即使富起来也能保持勤俭节约传统美德的人,可现在她明白了……自己只是在不关心的方面抠门。真正喜爱或是舍不得的地方,自己花钱从不过脑子。
往大了说,或许所有人都是这样,自认为是个能过日子的人,可在他人看来就是个花钱不思考的蠢货。
珈奈不敢想象普森在背后是怎样一边数钱一边嘲笑自己的,尽管她不认为普森是那样的人。
手机上接到的银行卡扣款信息像是一把匕首,深深扎进她的心,时刻提醒着她这些钱如果全部用来买牛肉足够让她天天吃一直吃到死。
叹了口气,她拿起焕然一新的夜魔,仔细端详着。
普森在这方面没有唬她。夜魔看起来就跟崭新出厂一般,若不是瞄具卡口旁一个小刮痕还在,她甚至认为普森是直接从备件仓库里给她换了一把。
少女开始催眠自己:这枪值这个钱!我用的是独一无二的定制版,绝对值这个钱!
可越是强迫自己接受这一假象,数十吨上等牛肉所组成的大手就越是在远方朝她挥动。七分熟的鲜香钻入鼻孔,微咸的肉汁溅上舌尖。
“我真傻,真傻……”
抱紧夜魔,少女靠在栏杆上,把自己团成一个球,不再去想这件事。
运输船即将进入雾区,要求所有电子设备关机的广播也快要停止。珈奈再次检查一遍自己的东西,确认无误后,看着浓厚的灰色雾气渐渐铺满自己的视野。
她觉得当兵跟普通上班族没什么区别,都是固定的两点一线或是三点一线,这地方事办完了就跑去下一个地方。
搞得所谓的休假都没法安心放飞自我。
什么时候能真正的放松?
这问题太深奥太复杂,少女没有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