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尔已经在落地镜前花了至少二十分钟整理仪容。
他的身材看似遗传了父亲的臃肿,但在起保护与保暖作用的脂肪下尽是强健的肌肉,使得他经常让那些以貌取人看不起他的人目瞪口呆。他不是跑两步就要喘气的纯种柔软胖子,而是膘肥体壮的科迪亚克棕熊,战斗力与体型成正比。
现在这约一百公斤的肉团被排扣锁在薄而坚韧的双复合织物里,每一条皱褶都被撑平。他一直按压着脖颈处的魔术贴,好让那一圈肥肉再次突破密度极限。
他眯起眼,打量着自己的脑袋——略卷的头发也是遗传于鲁爵,但是与当爹的相比算是走上了截然不同的路。
正常人的卷发带着优雅的弧度,有的甚至与斐波那契弧线相重合。可沃尔发梢就像是先下油锅低温初炸再高温复炸,鬼畜的卷曲样式就像刷锅用的钢丝球。
没有一个理发师能对付这一头有抽象风格的秀发,哪怕是拉直一百遍也无法阻止越长越密的地震波发型。沃尔最后释然了,他接受自己的基因突变,不再与头发较劲。
目光往下,左转身。他又开始为自己的身材发愁。
变成这副模样并不是沃尔的本意,实际上他在高中入学时还保持着比较正常的身材。这样会让别人的注意力更多集中在他不愿泯然于众人的发型上,但当时他的心理素质足以承担那些好奇多于恶意的目光。
在那之后,不知鲁爵是吃错了什么药还是听了哪位砖家的酒后忠言,开始像自己的儿子灌输以胖为美的观点。沃尔不知道自己BMI指数23.5的身体哪里丑了,再说别人盯着他的头发也不是因为觉得丑。
鲁爵自然不会理会高中生儿子的抗议。他下了命令,把沃尔每天的餐量增加一半,甚至亲自坐在儿子旁边监督儿子把小山一般的米饭慢慢塞进肚里。九月后,沃尔成功变成了鲁爵心中所期望的样子。
每天盯着他看的人更多了,但沃尔不再像以前那样坦然度之。形容一个人发型丑陋的词语也就几个,可诋毁胖子的官方词加上后来的衍生与再造词能写满三十本字典。
在那之前,沃尔就算觉得父亲有时候比较蠢也不会说出来,只是在心中嘀咕两句;那之后,当面让鲁爵气得上头的技能已被他修炼到炉火纯青。
鲁爵的命令,他不会反抗,多吃点那就多吃点。另一方面,他是鲁爵的亲生儿子,没必要像那些下层军官一样谨言慎行,所以能把让父亲难堪当成家常便饭。
每一次,鲁爵都是气得吹胡子瞪眼,可最后也不会孩子气地报复。他通常只会大声对自己儿子说:“长本事了你!”
接着,一般是身负训练沃尔任务的教官在得到暗示的情况下加大沃尔的训练量。
父子俩笑话一样的对抗一直持续到沃尔成年,在那之后鲁爵不再提沃尔一顿要吃多少饭……因为沃尔已经回不去了,他的身体已经适应高输入高消耗的状态,突然节食只会引发强烈不适。
但这不代表沃尔不向往斯卡特那样的健美身材。他试着把自己变成放大版的斯卡特,但与相扑选手越来越像的体格让他接受现实。
这是他唯一愿意肯定斯卡特的地方。
在其他方面,沃尔都觉得斯卡特是个蠢蛋。即使他自己也不是书中所描述的以智慧折服众人的谋略家,但也不妨碍他在心里给斯卡特每一个行为挑刺,并暗搓搓把同样一件事办得更好。
这次镀金之行,他赢了。
斯卡特与他同时出发,但却在他给出的经验指导下才完成了交战任务。可以说若是他在那时保持沉默或是随便吓唬吓唬斯卡特糊弄过去,那斯卡特现在还在内陆转来转去找叛军。
把领口魔术贴揭下来往后按上,呼吸顿时畅通许多。他终于找到完美仪态与身体舒适间的平衡点,顺带着心情都好了不少。
斯卡特已经在隔壁屋坐了半天,不知道在干什么。沃尔在早上只看到他手里拿着个黑乎乎的东西着急忙慌钻屋里,随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在向副主席们进行作战汇报的关键时刻,斯卡特又想出什么歪点子?
在野外军事训练赛中,他可是受了不少罪才取得那个成绩,可斯卡特竟然直接下了黑手。比赛结束后沃尔差点就要像那个揍了斯卡特的女兵那样暴揍斯卡特一顿以解心头之闷。
他用有些生疏的礼步走到门前,轻敲三下:“斯卡特,还有半小时就要出发了,你准备得怎么样?”
屋里窸窸窣窣,像是有业务生疏的贼在忙事业。沃尔趴在门上仔细听着,感觉斯卡特又在想歪点子。
“斯卡特!再不出来我就先走了!”
被冷处理的沃尔有些生气,他生平第三讨厌的就是被人有意或无意地忽视。
咔嚓!
出现在沃尔面前的是重获新生的斯卡特。
标准身材搭配处处收紧的制服显得斯卡特像是位专业模特,此刻他脸上散发着喜悦的光芒。甚至在沃尔这个老朋友面前他都带上了有魅惑意味的眼神,让沃尔心里直犯恶心。
沃尔歪头看见斯卡特屋里电脑还在开着,桌面上一堆窗口,密密麻麻的工具栏表明那是某种专业软件,而主界面上空空荡荡。
“你到底在干什么?”
此时的斯卡特让沃尔有些害怕。在他的记忆中,刚刚磕过药的人才会表现出这种异样的兴奋,还有就是刚刚考上一个前途渺茫专业而不自知的高中生和他家里人。
“哦,没事。”斯卡特脸上笑一直止不住,“走吧。”
以前的斯卡特可不会用这种语气和沃尔说话。
沃尔用带这些恶意的挑剔眼光注视着这个怪人,试图从他的着装上找出些不足之处,来抵消自己被摆了一道的不爽。
但斯卡特光鲜照人到超越神明,走路虎虎生风,显得自信潇洒而又风流倜傥。沃尔怎么都不愿相信这个人在前两天晚上还只会在对讲机里用发颤的声音说话。
“你在等什么?走啊?”
斯卡特这回头一句突然让沃尔想起以前在成熟可靠的学长后面打杂的时光——那是个各方面都优秀到让人几乎生不起嫉妒之心的学长,身边也从来不缺普通学生只敢远远看着的美丽女孩,可沃尔每次和他说话都不舒服。
或许是那个学长让他觉得两人快要成为两个物种,自己只能在后面当背景板,因此渴望毁灭这个难以靠常规方法追上的人的肮脏本能占了上风,让沃尔时刻留意学长在哪方面出了纰漏,好让自己抓住机会给出致命一击。
沃尔愿意承认自己不是正人君子,可让他产生这种卑劣念头的人迄今为止也就那一个——其他人还没有优秀到让他选择铤而走险的地步,或者还没有接近到让他感到不适与危险的距离。
他记得很清楚,每一次,当学长以风一般速度解决完一堆难题,再回头带着不掺半点杂质笑容冲他们这些跟在后头苦苦追赶的小学弟说:“加油!”
只在那一瞬间,沃尔会想着开车冲着那个令他难以忘怀的身影踩死油门。当然,他也只会在心里想想。
这是怪癖,是隐患。他知道自己需要专业的心理医生团队,可他永远不会走进咨询所。
现在,斯卡特竟然露出这种有他学长几丝意味的笑容——自信、无邪、阳光、完美到让他自惭形秽,让他这个早已混杂了名为“现实”的杂质的人感到危险与抵触,渴望消除这个异类。
沃尔迅速把脑海中有关斯卡特以前那些坏事的详细记忆拎出来过了几遍,才让心头的无名火消下几分。他着重将前不久野外军事训练赛结束后那场批斗会多复盘一遍,好重新给斯卡特标定一个对两人都合适的位置高度。
但心里的结子还是要解开,而且解开的方法往往十分直接。
“斯卡特,你今天状态很好,”沃尔大踏步跟上,“是有什么喜事吗?”
接着,他看到斯卡特露出仿佛孩童一般的天真笑容。
“我跟你说——不,你看!”
斯卡特把手里那个黑色小包打开给他看:“看我帅不帅?”
“嗯?”
沃尔刚平复下来的心情再次接受一枚重磅炸弹。
他努力让嘴角不抽搐得过于明显,装作镇定,接过那个黑皮夹,看到里面密密麻麻塞满了斯卡特的“精彩时刻”。
沃尔不是很懂摄影,但他认为这些照片与某些不严肃的民间军事杂志上那些次级或三级版面的主配图水平类似——乍一看挺像那么回事,可强调对象容易出错,比如该突出装备威武雄姿的时候却把焦点放在了人脸上。
斯卡特在一旁就像拿着张高分试卷等着夸奖的小学生,眼里没有半点虚伪。跟他一比,沃尔反倒有些自惭形秽。
斯卡特的脸就像那个全优学长身边围成一团的女生,个个都拿着微不足道的成绩贴着学长的脸炫耀。沃尔认为学长心中一定不是很喜欢那样。
现在,斯卡特的脸与那些女人的脸逐渐重合,在沃尔心里形成一副崭新的脸庞。那是他重新给斯卡特塑造的特征形象,以方便归类到他脑中的联系人目录中。
“主席们一定会很满意。”
两手将相册递回去,沃尔突然觉得神清气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