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看上面的镜头。”
两人跟着菲力的手指，看向天花板上并排摆放的两台摄像机。机身上挂有醒目的提示板，标有各自的编号——168，169。
浮兰的手指开始抽动，修剪平整的指甲徒劳无功地抠着光滑床面。
挂有她编号的摄像头也开始转动，缓缓调整好角度后，对准有些惊诧的光头。
“这真是她？”
络腮胡吓得声音都小了几分。
“是她。脑电波经过重调与数字化编组后转化为我们常用的控制信号，不过目前还不稳定，所以显得有些吃力。等过段时间把通路干扰都消除后，她就能躺床上去录奥运会了。”
明明是重大的成果，但菲力说起来总显得有点心不在焉。
“旁边那台168号怎么不动？”光头注意到了问题，“你不是说只有这两个能动吗？”
“168号相比169号更不稳定，只在某些时候能成功，具体的原因还在分析。”
菲力打死也不会说原液的事。
“不是有操作日志吗？我看你的报告里经常提到这东西，按能动那时候的日志来，把手续按原样复制一遍不就行了。”
光头总在要命的时候表现得特别专业。
“……我试过这个方法，但168号每次给出反应的操作条件都有不同之处，上次能行往往这次就不行，所以书本主义行不通。”
菲力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让光头注意到自己语调的细微变化。
这番话是他半编出来的——操作手续的复现会起效果，但这都离不开那宝贵原液的帮助。他试过逐渐减少原液用量，但奥加的反应严格遵循已有的斜率直线，就像染上了毒瘾。
相比浮兰，奥加对原液的需求大得多。
最要命的一点是：每次原液的用量与加入时机还有其他一系列记录都被他细心地记在日志里面，而那本日志在前两天被他图省事打印了一份塞到了柜子里，一伸手就能拿到。
如果光头脑洞大开要拿日志看看，那铁定要失去现有的原液。
另一点，他没法说明这个原液的来源，也不可能说。若是被萝卜与卷心菜知道珈奈是至关重要的引子，那两人可能会选择把她绑在床上，像活熊取胆汁一般变成没有灵魂的工具。
那样一来，菲力自己的项目就等于是断了——他最多能拿回被抽到濒死的珈奈，而那样的珈奈没有用处。
日志里没有原液的配制方法，有的只是在珈奈的试验成功之前的老式原液，那东西早被证明弊大于利。菲力也没有在里面注明新老原液的变化，更没有给原液换个名字。其他人一眼看过去只会认为配方一直没变。
他似乎想象到了那世界末日般的场景——光头大手一挥让众多助手按老方法配制原液，严格按照日志上记录的步骤为浮兰和奥加注射，然后看着姐弟俩在痛苦之中离开人世。最重要的是，他自己会被狠批一顿，取消接近全部的经费拨款。虽然这一切会在光头和络腮胡因干扰重大项目罪入狱后进行，但也一样是末日。
“我看你在报告里的语气挺自信的？再说现在还行不通的话，等以后设备送来了怎么办？时间不等人，你再操作一遍看看效果，也当给我们俩示范示范。”
光头嘴皮一动便咕噜出这段话，在菲力看来就是肆意妄为。
当初就不该自作多情假正经，强行在报告里摘抄了一些实验记录。这可不是那些学生在做实验前写实验预习报告……
“没错，就按日志来。”络腮胡好像对菲力的不快特别敏感，“别在这磨叽，赶紧的。”
菲力握紧拳头，决定再浪费些珍贵的原液……据他的估算，现在的剩余量还够用个两三次。
但一想到珈奈那痛苦的模样，他又迟疑了。如果每次都要原液，那既定的目标根本无法完成，就算牺牲珈奈也支撑不到项目结束的时候，到时一样要完蛋。
再试试吧，把原液当成最后的救命稻草。
“你发什么愣？没睡好？”光头有些不耐烦，“要不你来说，我来做？正好也练练手。”
“没事，我在回忆操作步骤。”
菲力慢腾腾走到操作台旁，装模作样摆弄着。
在旁边一言不发的助手看来，他只是在不断地重复数据读取与退出的步骤，但因为专业特性太强，在光头与络腮胡眼里就是不容打断与干扰的操作。
“对了，你很宝贝的那个小女孩呢？怎么不在？”
光头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回去休息了。”
“健身房太耗精力吗？哼！”络腮胡立刻蹬鼻子上脸，“你倒是把她也叫来。难得来了客人，也不来招待下。”
菲力忍住把桌上的针管插进络腮胡脑门的冲动，挤出笑容说道：“昏倒了，精神不好，还请见谅。”
“你照顾得是有多好，还能让一个小屁孩晕过去？”
络腮胡讥讽的笑容已经激起菲力百分之一万的攻击欲，他完全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蠢东西会爬上今天这个位置。
“怎么晕的？你该不会给她喂什么花花绿绿的毒药了吧？食堂里可是各种饭菜都有，没必要开小灶吧？”
“我又没养过小孩，第一次难免会出差错。没看住她吃饭，想必是挑食弄得血糖低了。”菲力表面上还是装出一副抱歉的样子，“对了，你身上带糖了没？能不能给我点？”
“谁会闲的没事带那东西？！”
“唉……亏我难得想把希望放在你身上。”
菲力的反击仅限于此，他只能在脑子里想象把那个圆脑袋一枪打爆的美丽景色。
光头没有掺和两人的斗嘴：“别废话，干正事。”
“你看，这个又动了！”
络腮胡喜滋滋地指着与浮兰相连的摄像头。
只微微动过一点角度的机器此时正灵活地转圈，在底下三人与操作台之间不停转动。
趁着蔬菜二人组兴致勃勃与浮兰对视，菲力一把拉下启动杆。
与奥加相连的摄像机依然保持安静，只有躺在床上的奥加本体加剧了扭动的幅度。从刚在他身上操作完之后就一直这样，每次试图建立连接都会被他拒绝……这样一来无法送出的电子信号会一遍遍刺激他的神经，而输入端也会因为传输受阻而一遍遍尝试加大信号强度。
明明只要像浮兰一样放轻松就能成功的事，到他这就比登天还难。
菲力再次拉动启动杆，试着让奥加明白想舒服点就只有乖乖合作。
可能是因为奥加正处在七八岁这个狗都嫌的年纪，靠着不知从哪弄来的劲头尽全力与菲力做着对抗，即使接受一次又一次电击都不愿退缩。
“菲力，你看，按你说的话，小姑娘盯着你呢。”
听光头这么一说，菲力瞅见那台摄像机已经瞄准这边……准确说是对准操作台。
浮兰这么快就适应了用摄像头看世界是菲力没有想到的，这个过程会给她自己带来何种影响也还需观察，至少从那从容的转动过程来看，浮兰觉得这双“眼睛”还算能接受。
菲力很想把计划中后期阶段的操作提前实行，敲敲键盘就把想说的话传达到浮兰脑子里，但可惜项目还没进行到那一步，不然他就要让浮兰肩负起用七百二十度大回旋吸引那两人全部注意力的重任。
“169号都在看着你呢，快办事。她自己一人挂天花板上挺无聊的。”
不顾络腮胡的揶揄，菲力看向嵌入进仪器中的原液瓶。
要不要用？用了，让奥加老实下来，就能安安稳稳把这两个瘟神送走；不用，再这么试下去好像也不会有效果，而拖延时间只会让瘟神更加烦人。
显示屏上浮兰的身体指标出现变化，没等菲力判断出原因，络腮胡在后面就大叫起来。
“你看你看，动了动了！”
操作台上，浮兰正艰难地伸出一只手，颤抖着越过两张床之间不足十厘米的缝隙，如同登上峰顶后筋疲力尽的登山客握住纪念旗杆，一把抓住奥加不安分的小爪子。
难以言说的感觉在菲力心中升起，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对他说：“就是现在！”
启动杆再次被拉下，输入端送出一波新的控制信号，没有遇到以前的重重阻碍，完美走完所有步骤，成功将奥加的一部分思维重调为电子信号，输送到摄像机中。
菲力看到浮兰苍白的小手紧紧抓着奥加，努力用体温来让弟弟平静下来。
另一台仪器上代表奥加的波形终于出现，频率逐渐向浮兰靠拢。
“先生们，看！”
菲力想都没想就抬手使出凌空一指，气势也随之上升。他似乎找回了点以前在一堆行业专家面前开发表会时的锐气。
天花板上，那台沉寂已久的摄像机正疯狂转动着，像刚出ICU的重症患者第一次用双脚踏上地面，兴奋地感受已经陌生的世界。
“细看不就是两台不值钱的摄像机吗？被你搞的跟我们打仗赢了一样。”
络腮胡没看到菲力吃瘪有些不高兴。
“嗯，不错！我想这趟我们没有白来。”
光头冲天花板上的姐弟俩挥着手，可并未让浮兰再次把视线投射到底下。她静静地看着羊癫疯一般的弟弟。
明明只是两台冰冷的机器，可菲力却从中感受到一点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