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德看着死死抓住床单的小女孩,只知道自己被卷进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
难得从联邦本土派到澳洲这边做交流,又偶然陪同事来医院看病,就碰到了这档子事。再加上那通来自梅尔德莫名其妙的电话,以及电话那头故作深沉的声音,让他从心底感到不爽。
不出意外的话,他跟梅尔德研究所这辈子都扯不上关系。但是那头却向跟最忠诚的卫兵发号施令那样让他照指示行动!前因后果也不说清楚,竟然直接命令他?
一个收钱办事的研究机构,什么时候能凌驾在军队头上了?
就算对面不是小人物,那也不能像使唤宠物一样使唤他这么一个陆军中校!
“中校先生!”
下属又突然跑进来。
“什么事?”
“我们的人最多把这层楼看住,整栋医院根本做不到。警方那边愿意提供帮助,但需要陆军的紧急通知书。”
“通知下去,刚才的命令取消了。来两个人站门口就行。”
“是!”
下属自然是对肩上担子轻了不少感到欣喜,而雷德却在后悔自己刚才昏了头差点捅出娄子。
把整个医院搅得一团糟对他没有好处。权力也不是这么滥用的。要是被总统那边知道自己刚升上来就在这耍官威,那以后的路说不定就被堵死了。
把门关上后,雷德揉揉自己平常僵硬惯了的脸皮,向小女孩展示出一个勉强及格的微笑。
“小姑娘,刚才听到了吧?我不是坏人。”他像宣誓一样按住自己的胸口,“我们在市郊的沙漠里发现的你,然后就把你带到这家医院里了。能告诉我你父母叫什么吗?我们会通知他们来接你。”
“你……是好人吗?”
小女孩把半张脸藏在床单后面,只剩一双软弱的大眼睛瞅着他。
这是一只没有安全感的小兔子。
“叔叔当然是好人!我可以保证。如果我骗你,就让警察把我抓走。”
愿意交流是成功沟通的第一步。雷德虽不是什么心理专家或是幼儿园资深老师,但他觉得让一个小孩老老实实说出自己心里所想还是比较轻松的。
他似乎忘了自己家跟珈奈差不多大的女儿常年与自己对不上脾气,搞得周边邻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也不知为什么,他看别的小孩都比自己女儿顺眼,对别人家孩子的态度也就好得多。为此,雷德没少挨老婆挠。
“我知道哪里有坏人,你能……把他抓住吗?”
小孩声音越来越低,似乎说出这句话就用尽了她浑身力气。
绑架案?勒索?对家寻仇找孩子下手?拐卖人口?随机犯罪?雷德脑子里闪过一堆与他无关的东西。
“可以!”他掏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开始记录,“不过在这之前,你要告诉我你的名字。”
“露露。”
“好!这名字真好听。”雷德写了两笔,“不过这听起来像小名啊,露露,你的大名叫什么呢?”
没有回应。
雷德知道小姑娘还有点害怕,只能找张椅子坐下说:“告诉叔叔那些坏人长什么样,在哪,叔叔派人把他们全抓喽!”
十分钟后。
雷德如坠冰窟。
通过露露断断续续的阐述,他大致梳理出那幅灭绝人性的画卷。一开始还以为是露露精神紊乱把自己做过的噩梦说出来了,可一系列事件的跨度之大让他哑口无言。
最后,露露给他看了自己额头上细细的那道伤疤,还有身上的针眼。
记了整整三大页的笔记本好似有火在烧,烧得他再也拿不动这个两块钱的线装本。
狠狠掐了自己一下,雷德悄悄起身开门,透着门缝观察门口那两个哨兵。现在他必须连自己的下属都敢于怀疑。
两个年轻人站得远远的在那聊天,丝毫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异样。
放在平时,雷德肯定要冲过去骂他们一顿;现在,雷德反而要感谢他们的玩忽职守。
把门合上,雷德又坐到床边,握住露露有点冰凉的手。
“叔叔知道了,你先在这睡会,我去派人把那些坏蛋送到警察局里,一会再来陪你。”
下属大老远在走廊那头就向他招手:“电话!”
雷德看了眼号码——还是梅尔德。
“露露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了。”他义正言辞说着,心里却想自己该站在哪个位置。
四周已经被下属清空,不会有第二人来打扰。他的站位决定他以后的命运,因为自古以来站位就是一门哲学。
雷德需要跟对面各种明枪暗箭地交流一下。
“露露?”对面有点不太相信的样子,“你怎么知道她叫露露?”
“她亲口说的。”
“哈哈哈哈哈!!!!”
听着电话那头毫不掩饰的张狂大笑,雷德憋着团火说道:“你不怕暴露吗?我随时可以派人过去。”
“好,好,等会,换人跟你说。”那边似乎是笑岔了气,“露露就先放你那吧。”
没等雷德反应过来,电话那头就出现一个熟悉的声音。
……
珈奈等到雷德再回房间时,已经是傍晚了。
这段时间她试着开门出去上厕所,但拍了半天后只有一个陌生的男子进来问她干嘛,然后一言不发带她出去办事。过程中几乎形影不离,一直把其他人与她隔开,也禁止她说话。
跟菲力的助手们有点像。
到现在,珈奈无聊地想要在墙上涂鸦,但以前那个在菲力的墙上乱抹乱画的小孩的悲惨下场立刻映在眼前。
性格和习惯被菲力塑造得差不多了,留给珈奈的也就只有剩下的大把时间。
雷德正是在她发呆时推门进来。她上前急切地问道:“雷德叔叔,你抓到他们了吗?”
这个高大的男人有点迟疑,随后用跟下午比明显底气不足的声音跟她说:“嗯!当然!”
珈奈想象着浮兰带着其他孩子从地下回到阳光普照中的场景,心里一直绷紧的弦突然放松。她又闭上眼,就趴在雷德怀里睡过去。
雷德沉默一会,把她放到床上盖好被子,又轻手轻脚退出房间。
“中校先生,警局那边的车快到了,我现在下去接。”
下属简要报告行动后就拔腿开跑,而雷德一把将其拽住。
“跟他们说没事了,这边已经收到具体消息,是场误会。”
“可……我们为什么要——”
雷德选择好了新站位,但下属还蒙在鼓里。这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显然是想不通军队为什么要彻底接管这件事。
“服从命令!”
“是!”
思来想去,雷德决定自己当看门人。他支走那两个一头雾水的士官,默默站在门口。
上次像这样站着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雷德想着想着就偷笑出来,也不知是在感叹时光如白驹过隙还是如饿虎扑食。他掏出手机,上面一条几分钟前发送过来的消息明明白白写着一句话,一句让他差点心动过速的话。
“中校这个位置待久了吧?想不想晋升?”
……
菲力跟专家坐在从垃圾堆里掏出来的椅子上,互相打量着对方。
两人身上都布满血污,但是又蒙上一层灰尘,导致根本看不出上面的血到底是谁的。浮兰的失控已经是几十小时之前的事,但他俩从爬起来之后就一直没有休息。
菲力问:“你要不要紧?”
专家一说话就撕开了嘴角的伤口:“死不了——嘶——我现在还没资格去见阎王。”
“那再来一杯咖啡?”
“那东西喝多就没用了。”专家摆摆手,“要说提神,还是这样好。”
他戳了下腿上的伤口。
“啊——爽!”
菲力手里拿着有线电话,已挂断的嘟嘟声表示情况暂时还在掌控之内。
“你确定这样就能稳住那个什么雷德?”
“我不仅要稳住他,还要好好感谢他。”菲力把话筒放回脏兮兮的卡座上,“至少这是个有脑子的人,能交流。要是换成一开始那个拍视频的,可能就要采取点非常手段。”
专家说:“你说没事那我也不过问了。不过我还是是想知道为什么那时候你离炮口更近,结果反倒是我受了重伤。”
“你要是重伤,现在还能坐在这跟我说话?”
“在我这辈子受过的伤里面,这已经是严重了。”
“那你以后可要小心点。”
“检查员真的死了?我离他挺近的。”
“可能你该去买彩票?”
“得了吧你。”
接近同生死共患难的两人之间似乎又多了一层联系,以前淡淡的生疏感消失不见。
浮兰打出最后一炮后,从砖头堆里爬出来的菲力迅速召集人手检查损失并制订了应对计划。他和助手们一起把专家救出来,彻底断开浮兰和设备的连接,趁着周围一团糟偷偷在露出光头一只手的砖头堆上面找好角度狠踩几脚好让钢筋撕裂肢体,还有其他很多很多事……
至于手里拿着瓶子被这一切吓得说不出话的络腮胡,菲力随随便便就把他打发走了。
“要去洗个澡吗?”专家提议。
“洗澡?”菲力看着这个随时都有可能猝死的人,“不把你洗没了就行。”
“说的也是,我现在只想睡觉。”专家想笑,但又被伤口弄得吱牙咧嘴。
菲力注视着经过清扫与维修正逐渐恢复运转的试验室,只想给这段日子画上一个不那么完美的句号。接下来会进入一个新阶段,需要拿出比之前更好的状态。
“你就在外面待着吧,可别就那么死了。”他轻声说道。
“跟谁讲话呢?”
专家还是不习惯菲力某些怪癖。
“跟我的救世主说话。”菲力撑着桌子站起来,“走,我们该去医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