珈奈开车并不快,速度指针反而越来越低。从衣服洞吹进来的刺骨寒风只是一个方面,主要的原因是油箱已经见底。
卡车宛如行将就木的老人,一喘一喘往前挪动几吨重的身体,让珈奈硬是开出了手动挡车型油离配合不好的闯动感觉。
终于,在油箱和电池全部被榨干后,卡车停下了。她们被扔在城际高速的半路上,四周都是孤寂的沙土地。
珈奈终于能问出那句话:“现在该怎么办?”
“车上有多少东西是你必须要带的?”
浮兰抛给她一个新问题,然后下车眺望远方。
珈奈也跟着下车打开货箱:“我看看……带枪带弹药,带附件,带点衣服。生活用品那里都能提供吧?”
“你想要别墅都能给你。”浮兰凑过来看着货箱里属于珈奈的私人物品,“比你住的更大。”
“啊……毕竟这里人都走了,房子想要多少有多少是吧。”
“研究所旁边自建的,居民们走了之后我们想干嘛都行。”
“你们还挺潇洒。”
珈奈麻利地往包里装东西。主包已经是满满当当,现在是两个副包要利用好空间,还有战术背心上一堆挂包也要物尽其用。
她有点想把碍事的防弹插板取下来,但又突然想起以前碰到的狼群。迟疑一会,又给自己装载满了插板。
她现在是十分的怕死。另外,反正有飞机坐,不需要考虑重量问题。
“你不用带这些东西的,只带必需的就行。比如,枕头?”
“你看我昨晚睡觉也没枕枕头啊。”珈奈使劲把瞄准镜用的弯电池塞进腰挂包,“对了,车放在这没事吧?”
浮兰环视一圈说:“你很喜欢这台车?”
“这个……等我回来的时候可能还要开这车,或者你直接把我送到基地附近?”
珈奈发现自己担心的竟然不是到菲力那会怎么样,而是回来时的赶路方式。她似乎默认自己到那个不被主流社会认可的研究所后会毫发无伤,仿佛自己的身份不是待宰羔羊,反而是普通的旧友。
菲力那种人,拉到法庭里绝对会判死刑。但是她却没有即将与变态杀人犯见面的不安。
少女又一次觉得自己内心有点丑陋。
“没有主人又孤零零停在这的车,可能会有东西到里面乱翻。你就当这车要报废吧。”
珈奈一听就慌得把包里物品换了个样。
首先抛弃行军褥等大体积物品,再带上陆军士兵野外重载作战模式的东西,还有她临时决定的一套必须补给品,以及大大小小能带下的杂物。
最后,拜轻量化军需品生产标准所赐,珈奈背上了四十余公斤的重量——等于大半个她。
训练时野外急行军的沉重感又来了。
珈奈此时只后悔没把扔在前线基地里那套外骨骼带来。就算不提供电力,光凭外骨骼的省力结构也能让她带着这身行头跑起来,姿势再僵硬都行。
这都怪凯鲁,他竟然在这个紧要的时期选择把落了一层灰的外骨骼留在基地!
“我帮你拿吧。”
见她呼吸沉重,浮兰伸出手提起最大的主背包。霎那间,珈奈感觉受压迫的气管被打通了。
抓紧多吸两口气后,她又把浮兰轻轻推开:“我累的时候再说。”
珈奈已经知道由于军团内部缺少锻炼导致自己体能下降了一部分,并且十分的后悔。她发誓等回去后一定要把这部分补回来,好在随便哪次体能竞赛里拿名次。
飞枪滑到地上轻侧过身子以方便她踏上去,但没有经验的珈奈还是在浮兰的搀扶下险些摔跤——上面有点滑。
她坐在飞枪上面,抓紧两侧的扶手,最后望了眼刚来到队里没多长时间便要被抛弃的新卡车,心里满是不舍。海军会把常年相伴的舰艇当成老婆;空军也十分喜爱他们的战机以至于经常在上面画些劲爆的东西;陆军也不例外,与战车相处长了总会有点感情。
于是,少女拽住浮兰。
“能把车炸掉吗?”
军团禁止随意丢弃战略物资,不同类型的行为也有着不同的惩罚级别。比较严重的有铁汉和宗吾这种动力装甲驾驶员,若是把未完全损毁失去行动能力的动力装甲扔在内陆,少说也要坐十年的牢;其他人,比如珈奈这种普通士兵,在非特殊情况下把车留在内陆则会受短期监禁处罚。
少女十分确信自己碰到的就是“特殊情况”,但她也有不让敌人得到重要物资的责任。尽管她觉得目前这种形势,敌人到底是谁都不好判断了。
飞枪底部伸出导弹发射孔,一发微型导弹像麻雀捕食那样飞向卡车。
轰!
卡车立刻笼罩在滚滚黑烟之中。
浮兰没有多废话,干脆利落就废了这台车。
“这样行吗?要不要再打一发?”
珈奈看着底盘变成三块的卡车,问:“上次,你跟铁汉——那台动力装甲互殴的时候,威力好像没这么大?”
“威力可调的。并且那次距离太近,全威力弹容易伤到自己。”
珈奈想起大铁块那次还在基地跟宗吾吹嘘自己跟浮兰贴脸对轰的英雄行为,好像大铁块觉得自己弹药再带足一点就能把浮兰留下来。
“那你没被他伤着吧?”
“有点小伤,但不碍事,主要是飞枪在挨揍。其实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想留他一命,我早就把那台动力装甲轰爆了。”
说起那次不怎么光彩的对抗,浮兰明显是不高兴。
“……我先代他谢谢你。”
“你的朋友们很在意你,”浮兰又露出笑容,“我能看出来,他们是拼了命想带你回去。”
“这个——毕竟是战友嘛!好了,我们可以出发了。”
浮兰没有嗖的一下带她上天,而是半蹲着扯住她的背包带。珈奈坐在这被拉住,类似于被收紧牵引绳的宠物狗。
没等她开口,浮兰先问:“你能抓紧吗?”
“什么?”
感觉到不妙的珈奈又压低身子。
“这样吧。”
浮兰拽出一根背包绳,在飞枪把手上打了个死结。珈奈感觉自己更像宠物狗了。
“那个,”她认为有必要确认一下,“这东西推背感很强吗?”
浮兰微微扯了下背包绳,还好达到直升机安全绳级别的背包绳没有令人失望。
“闭上眼。”
她微微一笑,在珈奈眼里如同天使张开翅膀。
在天使振翅那一瞬间,少女感觉每一个细胞都在被往后拉扯。比竞速短跑时猛烈十倍的风压往头上灌,搞得颈椎都快短了一截。不说睁眼,她连头都不敢抬,只能听到耳边狂风在怒吼。自以为握力不错,结果不到两秒就被迫松开扶手,把全身的重量交给背包绳和浮兰。带有护脖的软质防弹内衬也抵挡不了狂风,任由其走遍热乎乎的身体。
珈奈想叫浮兰慢点,但根本说不出话——嘴张开的一瞬间,喉咙就如刀刮般疼痛。
她经历过飓风,还“勇敢”地跑到空旷地带与之对抗。抛开当时年少无知和一腔热血不说,那次被风神从头到尾从上到下来了次内部风力清洗的记忆还是比较深刻。
而那时候的风神跟这时相比简直就是和蔼可亲。
她不能睁眼,就顺着背包往上摸,在强烈的气流阻挡下碰到浮兰纹丝不动的手,再如哀求一般摇几下。就算能开口也没法说话,因为现在的风噪足以盖过一切大嗓门。
不知过了多久,飞行才平稳下来。
珈奈有点痴呆地抬起头睁眼,好半天也回过神来。
浑身冰凉;手脚发抖;某些触觉似乎失灵了,感觉不到身上几十公斤的行李;眉毛好像被刮掉不少;作战服上的不少魔术贴都出现了松动……
“抱歉,我没想到你承受不住。”
浮兰脸上可没有一点抱歉的意思,反而带着点笑容。那是看到自己好友出丑后善意的嘲笑,是她一开始就没安好心的铁证!
珈奈忍无可忍举起拳头,纠结好一会才不轻不重砸在浮兰腿上。
“现在速度很慢,你可以把头发弄一下。”
听浮兰这么一说珈奈才察觉到脑袋上不对劲。发髻被吹得即将解体,皮筋也在脱落的边缘,被释放的长发随意飘散在背包的两侧。
少女记得上次发型乱掉还是跟大少爷在即将倒塌的高楼下狂奔的时候。
没有急着整理仪容,她摸着身上有没有少东西,朝两边瞅了一眼。
只那一刻,无边的恐惧就从骨头里往外渗。
她有点恐高,但在蹦极或是爬山时不会表现得太明显,因为高度还不够。这个缺点目前还没其他人知道。军队生活对磨练意志有不少帮助,但她从未接受过跳伞方面的训练。
这跟坐在机舱里看风景不一样。
当少女环顾四周的大地时,眩晕感连绵不断涌上来。她哆哆嗦嗦又趴在飞枪上面,脸贴紧光滑的金属板。
“第一次来这个高度吧?”浮兰也坐下,不顾珈奈的抵抗把她拉起来,“那你一定还没发现这种现象。”
珈奈紧闭双眼被浮兰抓着肩靠肩,又往浮兰怀里缩了点才慢慢睁眼。
浓雾如巨型碗盖一般倒扣在她头上,灰沉浓厚的雾气给予极限的压迫感,仿佛下一秒便会将她压垮。
珈奈面无表情——被吓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