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气氛也不太可能让人心情愉快。
珈奈这时感觉到自己的乐天心态是件好事,至少她可以确定自己脸上是挂着微笑的。
主厅中央的前台由防弹玻璃包起来,后面是一个冷着脸的女人,看起来年纪不算大,但眉眼间已经带了点沧桑。
她每一次按下旁边那个铃,等候在队伍最前方的人就会起身走进旁边的门,在门里会有人接待并安排与囚犯的会面。
这会让人产生疑问,安排这个女人在这的意义何在?
珈奈在第一次来的时候也想过这个问题,怎么看这个女人都可以被一个简单的叫号机替代。
所以珈奈发挥了自己极具亲和力的特质,在那个女人下班后和她搭上了话。
答案也算是比较合情理。
这个女人的哥哥以前是这里的狱警,在一次密谋已久的犯人暴动中,他用生命捍卫了通向外界的大门。即使被打得快要断气,满脸抓痕,他还是紧紧抓着钥匙。
事发两个小时后她就像个疯子一样冲进监狱,嚎哭着要见她哥哥。最终她被专车送往她哥哥所在的医院,在那里她照顾了一个月。
在把这次暴动的几个头目分别处以死刑与加刑后,伤愈的哥哥因某些不便公开的原因离开狱警的岗位。监狱的官员一直发愁该怎么对此做出赔偿。
只发一张荣誉证书要被外面的媒体骂死。
他们一直愁了两个月,也被媒体鄙视了两个月。
然后,她从上家公司辞职了,正赶上就业困难期。社招的难度远大于校招,她几乎丧失了竞争优势。负责此事的官员灵机一动想出一个有些残忍的处理方法。
让她来监狱工作,干一份非常舒服的闲差——坐在小屋里用电脑叫号就行。
就在她哥哥差点被打死的监狱里。
出人意料的是她同意了。
以后就没人见到她哥哥来过,她也一直安安静静坐在那里看着书,叫着号。
队伍人不多,不一会儿珈奈就到了最前面。
叮……
女人按了一下手边的按钮,随即这边墙上的喇叭放出一声轻灵悦耳的铃铛响。
珈奈站起来,从那个女人旁边走过去。
女人抬起头,微笑着冲珈奈打了个招呼。
可以清晰看到她脸上的皱纹,整个人宛如大病初愈。珈奈现在知道她也就比自己大个几岁,但从外表看简直是两代人。
不仅能看出他脸上的风霜,还能看到她眼睛深处的温暖。
珈奈也摆摆手。她看到女人在玩电脑,显示屏上应该是部电影。
看来她过得不错。
……
珈奈对着传声器说:“864号。”
“3号接待室,二十分钟。”
那边立刻就响起了电子音。监狱协调这种事的能力简直强到不行,在珈奈印象里见犯人是要经过层层审批的。
第一次来这时因为不相信那个电子音她还专门跑去确认一下,直接被见怪不怪的警卫赶回来。
现在珈奈需要去专门准备的房间。
就像电影里那样,洁白无比的地板砖,淡灰色的墙上有四个摄像头时刻记录着她的言行。与囚犯见面时没有隐私权。这是为了安全。
中间的桌台把房间一分两半,桌台上面是直插天花板的单向玻璃。珈奈记得这种玻璃应该是叫这名字。
从这边看过去的话,那边是全黑的。工作人员可以控制玻璃两边的光线通过,审问时也能用到这个。
只有珈奈一个人坐在这半间屋里,她现在还看不到那边有没有人。
这种安静又整洁无比的房间总会叫人不自觉地精神紧张,珈奈总感觉四周有无数双眼睛看着自己。
嘀!
提示铃声响起,黑色玻璃瞬间亮起,成了普通的透明玻璃。
那边坐着一个光头女人。
是照片里跟珈奈合影的那个女人。
珈奈的母亲。
她这次穿了一件灰色囚衣。戴着手铐的双手放在桌上,上面没什么肉,或者说她整个人都比较消瘦,一看就是长时间营养不良或是刻意节食。
跟珈奈的苗条不是一个概念,这属于典型的身体问题。
女人在笑。
她笑得很开心,跟照片里不一样,是高兴至极那种笑,笑得眼泪都快要流出来。相信如果有第三个人在旁边,也会被这种气氛所感染。
珈奈说:“还有一年零两个月。”
这里不需要打电话,玻璃会直接透过声音。
女人哽咽道:“嗯……还有一年……”
她的眼泪再也止不住,透过指缝往下流去。经过瘦小的手背,经过起皱的嘴角,最终到达冰冷的大理石桌面。
珈奈低头,没看妈妈。
然后,抬头,就跟她在小队里那样,笑嘻嘻说:“这才两个月而已,没必要这么激动吧。”
女人哭得声音都变了:“你不懂……”
在监狱里,每天面对的都是带着电棍的狱警跟性格迥异、难以相处的狱友,这个女人心里的依靠只有在外面平安生活的女儿。
每天都在数着日子,盼望着有一天出去与女儿团聚。
“好,我不懂……说别的事。”
珈奈从钱包里掏出一张卡。
“这次也只能给你两千,关于上限值,我正在跟他们……交涉。”
囚犯在监狱里可以去囚犯超市花钱。他们的财产信息都记在身份卡上。赚钱渠道除了几项监狱内的固定工作之外,还有外界亲人的汇款。
监狱明令禁止外部人员无上限地给囚犯塞钱。虽然有的家属确实是很富裕,想让囚犯在里面不缺钱花,不至于多受苦,但一个很有钱的囚犯难免会引起那些花钱大手大脚的混蛋囚犯的注意。
以前发生过这种事情,性格软弱的一方被迫交出了全部的钱。
在监狱里这种情形很难避免,除了把本就严格的管制继续加强以外管理者也想不出什么好方法。
每隔五十天家属会被允许进入探望,在这时就可以给囚犯的卡里打钱。监狱设置了两千的上限,避免大笔的钱被无关人员夺去。
至于这两千的命运,管理者表示这只能靠囚犯自己决定。总之狱警随时可以提供保护。
女人的眼泪少了点:“我用不到这么多的……你自己留着买点衣服什么的吧,你看你身上……”
“妈!”珈奈不满地打断了母亲的话,“跟你说了我现在算是过得比较舒坦的,拿出来两千算不上什么。”
“可是我问别人说在军队里打字工资不高……”
珈奈一拍手:“我可是打字员里的王牌!!”
她没告诉妈妈自己在前线战斗部队,而且是怎么看都像是当炮灰使的联合雇佣军团。为了让自己这个脆弱的母亲安心,珈奈编造了一个安分守己的打字员的工作。
等以后妈妈出狱,她还可以说自己要调到海外工作。凯鲁肯定能帮她搞一份假证明。
女人低下头,伤心道:“我知道你不想让我受苦,可……”
“停!”珈奈显得有些无可奈何,“上次给你的钱你没自己一个人花对不对?”
“没!我全都花掉了……”
女人的声音越往后越小。
珈奈又说:“妈妈,我在问你你是不是全花在自己身上,不是问有没有花完。”
女人低着头:“我全都花完了……”
珈奈叹了口气。
……
上一次她在请狱警帮忙查询妈妈的消费记录,发现自己打到卡里的钱没有只用到一个人身上。
除了妈妈之外,还有至少三个人享用了这笔钱。
误以为是狱中欺凌的珈奈怒不可遏。在向狱警询问具体信息时,她发现事情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那三个人家里都比较贫穷,拿不出太多钱给她们改善生活,所以她们只能在狱中基础饮食的基础上用微薄的劳动工资来填饱肚子。
为了让犯人没有太多精力闹事,监狱基础饮食只是可以维持正常生存的最低标准。对普通人来说顶多算个半饱,对经常做体力劳动的犯人们来说就只是饿不死的程度。
对珈奈这样的来说跟没吃一样。
那三个囚犯本来也不是什么坏人。有一个是因为被别人欺负到忍无可忍动了手,打伤了人被关进来。另两个是被犯罪的大家族拉进来当替罪羊的。
这就引起了点珈奈母亲的同情心。
不得不说好人即使进了监狱也还是好人。见识到珈奈母亲的善良的她们根本没想过索要更多的钱,而是自发与珈奈母亲组成了一个小团体,暗地里帮助那些平常被欺负的弱势囚犯。
母亲在后来就没有受到欺凌。珈奈在外面最大限度地争取了狱警方面的额外关注,尽管为此多花了些钱。
在她开始往这里打钱之前,一定是段悲惨的日子。
无论是单人牢房,还是价钱超过外面十倍的基本家具,还是昂贵的定期医护,珈奈置办起来都没有半点迟疑。
这些都是公开明码标价,政策就是囚犯亲人可以大出血让犯人过得舒服点,代价就是为政府财政做贡献。
为了妈妈在里面过得舒服点,这是值得的。
……
珈奈把玩着自己的汇款卡,说道:“我知道你在里面想做点事,但无论什么都要有个限度,我每次给你这些钱不是让你做慈善的。”
她还打听到母亲有时还会削减自己的食物,分给那些饥饿的囚犯。
女人小声说道:“其实我一个人花不了那么多的,所以……”
珈奈笑道:“那好啊!那这次我少给点,只够你一个不就行了。”
女人慌忙道:“不行!不行……她们会饿的……”
“你一个人养不了这么多。我也不想养别人。”
“我知道……”
一次最高可以打两千,在每次打钱的五十天间隔里一个人想吃得不错就必须花掉差不多一千一百块。
监狱里的物价跟外面比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事物。
如果省点的话也得花掉差不多六七百。
在珈奈得到的情报里,母亲已经把自己的口粮克扣到了四百来块,其它全分给那些人了。
那些抢走妈妈的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