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革虽然对付了搜查,但他还是窝了一肚子气,在工人们面前他丢了面子,在公众舆论面前他有违法犯罪嫌疑,邱浩成、朱正峰以及那些稽查人员和小警察,都没有把他放在眼里,感到太伤面子了。他回到云山别墅,想静静地休息一会儿,可是思维神经停不下来。下午专案队那如临大敌的搜查架势,一直在他面前浮现,赶也赶不走。愤恨的怒火,烧得他坐卧不安。
“文革,事情已经过去了,就不要想它了。”夏兰替他脱掉外套,又递给他一杯水。
“邱浩成这个王八欺人太甚了。”周文革喝了一大口水,“你知道吗,‘文革’期间,正是他父亲揭发我父亲是国民党特务,我父亲才被打成反革命,我才成了狗崽子,受人欺负。我是在那些红卫兵的凌辱和唾骂中长大的,今天他又来欺负我,这口气我能咽下吗?”
“那些都是陈年老账,现在你是大企业家,不必去计较。”夏兰劝导他。
周文革“嚯”地站起来:“妇人之见,现在能刹车吗?”他拨通了朱洪明的手机,命令他立即来别墅。
夏兰常常受到周文革这样的训斥,心里很不舒服。她有一种不祥之兆,周文革这样走下去,革兰大厦迟早要崩溃,大家的命运不堪设想。她曾产生过离开他的念头,但是周文革对她好,吃的、穿的、用的都顺着她。也没有明目张胆地同其他女人来往过。是周文革给了她贵妇人一般的生活。周文革是真爱她,还是同情她,也许二者都有。夏兰始终不会忘记,在修建革兰大厦时,她的前夫与朱洪明是周文革的左右助手,在与一家建筑商争夺地盘时,双方动了刀子,对方虽然被打败了,可是她新婚才一月的前夫被当场捅死。周文革那时才死了老婆,他说为了报答为他卖命的哥儿们,要与夏兰结婚,担负起她家庭的一切责任。为了体现他的诚信,把原来的革大集团改名革兰集团。不久她的公爹也病死了,是周文革以儿子的名义送的葬。他是个讲情讲义的人,真的要离开他,良心会受到谴责。
朱洪明进来:“周董,有什么事?”
周文革站起来,拍着朱洪明的肩:“老弟,这次你安排得好,滴水不漏。”
“都是你运筹有方。”
“老弟,我在想,万一我们的计划败露了,你会怎样办?”周文革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他。
朱洪明把胸脯一挺,用手一拍:“大哥放心,我朱洪明在修建革兰大厦械斗时,我用铁棒打得对方一死一伤,就该坐牢,是大哥出钱摆平的。没有你就没有我今天。你有情,我岂能无义!”
“如果你被抓进去了,会出卖我吗?”周文革知道他没那个胆量,故意问。朱洪明信誓旦旦:“就是杀头,我也一人扛着,决不会说大哥的半句脏话。”
“好兄弟,荣华富贵你也享受了,新马泰西欧、美国我们也去过,国内的山山水水也游遍了。人生一世,草木一春,短暂呀。能为知己者献身,算是条铮铮汉子,我时常也是这样想的。”周文革说了几句充满哲理的话,想进一步试探朱洪明的忠心。
“是呀,大哥,我该玩的玩了,该吃的吃了,死而无憾。话说转来,卖了几百吨私盐,也杀不了头,即使是判上八年、十年,出来后还可以东山再起。”朱洪明心里早有了这个打算。
周文革拿过一瓶洋酒、两只高脚杯:“哈哈,洪明,你以前是勇猛有余,智谋不足。想不到,现在是智勇双全,进步真快。”他盛了两杯酒,递给朱洪明一杯,“我的律师也讲过,这样的犯罪,顶多判十年。如果有人在高墙外活动,还会很快出来。干杯!”
“当!”两只玻璃杯相碰。
周文革一饮而尽:“你还要密切注视大山乡的情况。”
“明白了。”
李志云一行在寨山村、长树村、红梁村检查了三天,收缴了11吨私盐。晚上回到大山乡小旅店,已临近子夜。李志云在电话里向邱浩成报告了战况。邱浩成告诉他,明天一早他和朱正峰、贾刚一起赶到大山乡,再次会诊。
冯丹倒在床上,浑身像散了架一样,酸痛无力。连续三天走村串户,耐心说教,加班加点,吃不香,睡不好,身上散发出汗味和泥土味。她以为回到乡旅馆可以洗澡,哪知连热水都没有。她洗了冷水脸和衣倒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使她高兴的是收集了王洪章贩卖私盐的大量证据,移交给“小平头”,这起疑难案件就有了重要线索。想起“小平头”她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他有男子汉的阳刚之气,又不像有的警察那副呆板面孔,严肃中又富有幽默感。执法时不徇私情,但对同志朋友又有浓郁的人情味。甚至在公开场合向她示爱,火辣辣的激情,仿佛要把她熔化掉。这些情景,一幕幕在眼前晃动,她心里喜滋滋的。朦胧中,冯丹又被门外的说话声惊醒。
房门被轻轻地敲了两下:“冯丹,快起床到我们房间来,邱处长和朱正峰已经到了。”李志云在门外大声喊道。
冯丹匆忙穿好衣服,来不及洗漱,拿上手提包,走到李志云房间,两张床沿上坐着专案队的同志。
朱正峰看见冯丹头发散乱,衣服、裤子都溅有泥浆,“扑哧”一声笑了:“哎呀,真迷人变成了真吓人。”
“有啥好笑的,这证明搞盐政稽查的艰难困苦。”冯丹正色道。
“对,这就是我们盐政稽查员的风采。”邱浩成伸出拇指称赞,同时他也为这支能吃苦耐劳、英勇善战的稽查队伍感到自豪和骄傲,“正峰,我们办盐政案件,并不比你们办刑事案件轻松。”
“是呀,尤其是私盐案件难办,取证也困难。社会上很多人还不理解。”朱正峰深有感触地说。
“眼前这个案子办好了,社会影响就好,办不好,专案队还可能背一身骂名。大家一定要有信心,不管有多复杂,阻力有多大,一定要攻下这个堡垒。”邱浩成既是激励大家,也是给自己打气。
冯丹从提包里拿出一叠材料:“我们应该有信心打赢这一仗。这次在村上取得了12份证据材料,也有化验报告,都证实是王洪章副食店卖的无碘盐。”她扬了扬手中的询问笔录,“这些证据是扎实的。”
“我和贾刚根据侦查得到的情报,找到了四个给王洪章运输过私盐的驾驶员,都证实是王洪章接的盐,也是他付的运费。但是他们装盐的地点和方式,跟这次挡获的两个河南驾驶员一样,说不出装货地点和风衣人的姓名、特征。”朱正峰还分析到货源出自同一个地方,有一个地下黑仓库。
邱浩成听了很兴奋:“王洪章贩卖私盐的证据比较扎实,但是,具体数量还需要进一步查证。现在可以询问王洪章,他也许知道两个风衣人的有关线索。找到风衣人,是突破全案的关键。”
“我同意邱处长的意见。”朱正峰站起来把材料装进手提包,“贾刚和我去询问王洪章,李科长和冯丹这个组继续走访村民,收集外围证据。”
邱浩成举起手向下一挥:“好主意,开始行动!”又笑着对朱正峰说,“你是否知道王洪章是方市长的‘泰山’?”
朱正峰把胸脯一拍:“咱警察是泰山压顶不弯腰!”
王洪章被传唤到当地派出所。
朱正峰向他出示警官证:“王洪章,我们二位是市局经侦支队民警,根据群众举报和我们已经掌握的初步证据,你违法贩卖私盐,要向警方如实陈述全部事实。”
50多岁的王洪章,身体干瘦,脖子因患粗脖病留下后遗症,向右歪30度。脸上布满皱纹,一头短白发,一口黑牙,门牙缺了两颗。说话时吐词不清:“什么公盐、私盐,我只管是盐。
别人送货给我每吨比盐业公司少100元。我是做生意的,看见赚头大,就要他们的盐。”
“是谁给你运的盐?一共购买了多少吨?”朱正峰怒视着他。
“驾驶员运来的,我不认识他们。”王洪章慢条斯理地回答。
“你总共接了他们多少吨盐?”
“数量我记不清了。”
“货款交给谁的?”朱正峰大声问。
“每次都有押车的,货款交给了押车人。”
“叫啥名字,体貌有什么特征?”
王洪章摇头:“他从不说名字,都是晚上来,看不清他的长相。”
“一共付了多少货款?”
“忘记了。”
“不要耍赖,放老实点。”贾刚把桌子一拍。
王洪章蜡黄的眼睛盯着贾刚:“我还不是罪犯,你娃儿吼谁?你们在搞逼供。”
朱正峰言辞犀利:“王洪章,我们知道你是方市长的岳父,盐政市场也是在政府的领导之下,现在有的村民吃了无碘私盐,患了严重疾病,方市长急得睡不着觉,你应该为方市长争光才对。不要有任何顾虑和侥幸心理,必须配合警方把那些贩卖私盐的违法人员抓出来。”
王洪章沉默了一阵,扭了两下歪脖子:“我这两年购的盐都是皮老板发给我的,他只让我叫他皮老板,其他的事不许我问。总共买了六车盐,30多吨。”
“皮老板长得啥模样?”朱正峰语调放得较低。
王洪章搔了搔头,想了一会儿,抬起头来:“个子在一米八左右,不胖,但很壮实,瓜子脸形,下嘴唇比上嘴唇长一点,是地包天,下巴比较尖,左眼角旁有颗黄豆大的黑痣,头发向后梳,很光亮。”
邱浩成推开门,站在门口:“正峰,你出来一下。”
朱正峰走到门外:“什么事?”
邱浩成悄声说:“我接到刘局长电话,他说方市长家出事了,对王洪章暂不采取强制措施。”
“王姨你醒醒,醒醒呀。”何小莉双手抓着王梦玲的肩摇着、喊着,心里却希望她真的醒不来。
她把手放在王梦玲的鼻子前,感觉到还在呼吸,耳朵贴在王梦玲的胸前,清楚地听见心脏也在“咚咚”地跳。王梦玲还活着。
方绍武回到家里,急促地问:“小莉,你王姨醒过来了吗?”
“还没有!”何小莉又继续摇喊,“王姨你快醒过来。”
方绍武也轻轻摇喊:“梦玲你怎么了?是我呀,你醒醒。”
“方叔,要赶快送到医院去抢救。”何小莉显得很焦急。
“已经通知医院了。”方绍武把王梦玲抱在怀里,看着何小莉,“把你王姨的洗漱用具和常穿的毛衣、外套拿出来装好,救护车马上来。”
何小莉在衣柜里找衣服:“都怪赵县长,他打电话告诉王姨,说王姨的父亲被公安局抓了,她就气昏过去了。”
“小莉,不要乱说话。你到医院去服侍你王姨,要耐心点。”方绍武充满了忧伤。
门铃响了。
“小莉,快去开门。”方绍武猜想是医护人员来了。
何小莉打开门,税修带着人民医院的姜院长,两个男医生和两个女护士气喘吁吁地进来,人人表情沉重,急奔王梦玲卧室。
两个女护士麻利地从医药箱里拿出听诊器、血压计以及输液器械。姜院长给王梦玲把脉、量血压、听心脏,忙得满头大汗。他抬起头来,脸上露出微笑:“方市长,你放心,王大姐没有生命危险,原因是由于体质虚弱,受到惊吓引起的暂时性休克。挂上液体,到医院抢救治疗。”
方绍武呼出一口长气:“没事就好。”
女护士给王梦玲挂上了吊针。大家七手八脚地把王梦玲抬下楼,上了救护车。
救护车闪着灯,响着刺耳的急救呼叫声,冲向街道。
方绍武坐在税修驾驶的蓝鸟王轿车上,默默地注视着前方的救护车。
税修侧头看着坐在副驾上的方绍武:“我已给刘亚光打了电话,叫他对王洪章的案子要慎之又慎,不要盲目定论。”
方绍武叹了一口气,一言不发。
“我想邱浩成和刘亚光会作出反应。”税修显得很自信。
方绍武仍然没有反应。
刘亚光来到大山乡派出所,刚在办公室坐下,大木县县长赵全礼的卧车开到门口,车未停稳,他就下车跨进屋来,惊呼道:“哎呀,刘局长,果真是你。你路过县上,也不刹一脚。是执勤交警发现了你的车,给我打了电话,我猜你一定到了大山乡,我就追到这里来了。”
“局里有两名警察在这里办案,我来坐坐镇,防止他们捅出乱子来。”刘局长知道是赵全礼向王梦玲和税修打的热线电话,他来了个“项庄舞剑”。
赵全礼笑道:“强将手下无弱兵。局长亲自督阵,大木县的私盐案件定会指日可破。我来给你们搞好后勤。”
邱浩成、朱正峰、贾刚进来,赵全礼和他们一一握手:“辛苦你们了,在这山上吃不香、睡不好。”
“医院的克汀病治疗效果好吗?”邱浩成问。
赵全礼点着头:“医院从省城买回了药,治疗顺利,都大有好转,要感谢社会各界的支持和捐助。”他面向刘亚光:“刘局长,你们谈案子,我去乡政府安排生活。”赵全礼出门上了车。
“王洪章全部招了?”刘局长问朱正峰。
“是的。他非法经营私盐的数量已经超过了刑事案件的立案标准,可以先刑事拘留,再进一步落实证据。”朱正峰翻阅着询问笔录。
“老邱,你的意见呢?”刘亚光面向邱浩成。
“我认为,从全案来看,突破了王洪章,只撕破了一个口子。下一步要通过这个口子,透视全案,看清隐藏较深的违法犯罪人员的嘴脸。因此,先稳住王洪章,才有利于把全市私盐犯罪这个黑幕揭开。”邱浩成的目的是要揪出带黑社会性质的犯罪团伙。
“老邱的意见很好!要净化盐政市场,就是要找到源头。现在源头未露,王洪章贩卖私盐的证据还不充分。不拘留他也跑不了,拘留了他,对整体的查缉工作会带来一定的困难。”
刘亚光已经意识到这个贩卖私盐的团伙,还另有犯罪意图,“大家还要想一想,我们刚询问王洪章,双岭城就街谈巷议了,市民们都在传说,方市长的岳父被公安局关起来了,市长夫人王梦玲吓昏了,在医院抢救。消息传得这么快,我看是有人利用这件事另做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