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陋窄小的会议室已坐满了人。医院办公室人员又给刘亚光三人加了三把旧木椅,坐在后排。坐在前排的方绍武示意刘局:“老刘,你坐前排来,挤一挤。”
会场出奇地静,到会的人都屏声静气。大家都盯着方市长那布满血丝的双眼,紧锁的双眉,铁青的脸膛。刘亚光侧过头,悄声问身旁的邱浩成:“又出什么事了?”
邱浩成把嘴凑到他耳边:“大山乡有15个村民中毒,正在抢救。”
市防疫站严站长大步流星地走到方绍武面前:“方市长,化验报告出来了。”
“你把病情、化验结果和抢救措施,向大家作个通报。”
严站长摊开笔记本:“县医院在昨晚十点接收了大山乡15名食物中毒人员。病人普遍呕吐、腹泻、头痛、心慌、昏迷。医护人员采取常规的洗胃、解毒的抢救措施,都没有效果。今天一早市、县防疫站和医院的检验人员一道,提取病人的胃液进行化验,结论是食盐中毒。”
会场一片哗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方绍武用力一拍桌子,会场安静下来,他问严站长:“中毒的病人有没有生命危险?”
严站长心情凝重,语气沉缓:“这是重度中毒症状,抢救的希望渺茫。”
方绍武疑虑:“食盐怎么会中毒?”
“很大可能是食用了工业盐,才会导致中毒。”邱浩成情绪激动,“因为工业盐中含有铝、镁、钡等金属物质,直接危害人的生命。”
方绍武站起来,气宇轩昂:“大木县的克汀病风波刚刚过去,现在又出现了集体中毒事件。在座的各位,平时都去讲我们是人民的公仆,现在我们怎样面对群众!怎样面对上级!”他怒视着赵全礼,“赵县长,在你们大木县出现这些惊动全国的事件,你们县政府班子成员要认真反思!”
赵全礼点着头:“市长批评得对。但是,出现这些问题,与目前的大气候有关……”
“不讲客观原因了。”方绍武把手一挥,打断了赵全礼的话,“眼下要及时做好三方面工作:一是不惜一切代价抢救病人;二是盐政、经侦部门查清工业盐是怎样流入村民家里的;三是要堵住类似事件发生,严惩违法犯罪人员。”
税修悄声请示方绍武:“我想这件事暂时不向省里报告,否则会造成不好影响。”
“为啥不报?要及时报!人命关天,谁敢隐瞒!”
散会后,邱浩成、刘亚光一行直赴大山乡。他俩坐在车上,默默地注视着白雪覆盖的山峰,任凭车的颠簸、抖动,车里摇摆着一对近似木头的躯体。
邱浩成想的是中毒的村民如果死亡,他作为这个全市的主管盐官,的确难以面对群众和上级。接连出现震惊全国的大案,违法犯罪人员仍然逍遥法外,私盐的危害性还在不断扩大。盐业部门在管理盐政市场方面出现这样的漏洞,抛去客观原因,从主观上讲,没有尽到职责。
自己作为一把手,应当引咎辞职。他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内疚感。
“老邱,我在想大山乡出现工业盐,这里面一定另有蹊跷之处。”刘亚光的话驱走了车内的寂静。
“是呀,我也在想犯罪人员还另有作案动机。”
“我们这一仗打得很被动,案件性质还在不断升级。”
“中毒的村民如果全部死亡,我必须引咎辞职,接受组织处分。”
“怎么底气不足了?这不是你的性格。”
“刘局长,现在我才深深体会到,在目前形势下当个盐官儿,责任太重大了。”
“已经把我们推到火线上了,只有前进,没有退路。”
“我并不是贪生怕死,而是有负使命。”
“从事态发展分析,我们即将掌握战场主动权。”
“我也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车子驶到大山乡场,狭窄的街上挤满了吵吵闹闹的村民。邱浩成和刘亚光一行下车观察情况。
二三十个村民把王洪章从他的副食店里拉了出来。一个30多岁的高个子女人吼道:“王洪章,你给大家说清楚,为啥在盐巴里放毒!”
“为了赚钱,你坑害人命!”
“打死这个老坏蛋!”
“王洪章该枪毙。”
……群情激愤,人人喊打。
王洪章在人群中被口水、拳头湮没。
刘亚光站在人群后高声道:“乡亲们,我们是市里派来的调查组,来调查处理大山乡村民中毒事件。有什么情况向我们反映,不能打人!”
人群停止了喧闹,把目光投向刘亚光,又七嘴八舌地说开了:“王洪章卖的盐有毒!”
“吃了王洪章卖的盐都中了毒!”
“为啥前次把他抓了又放了!”
“请政府为我们做主!”
刘亚光打着手势:“大家不要吵了,你们先回家去。相信我们一定会依法处理。”
朱正峰和贾刚挤进人群,把王洪章解救出来。王洪章流着眼泪,揉着脸上的几个青包。哭泣着:“刘局长,你们要为我主持公道,我在盐里真的没放毒。”
“他们是在你店里买的盐?”刘亚光问。
“是我卖出去的盐。”王洪章抹着眼泪。
“你最近在哪里进的盐。”邱浩成问。
“在盐业公司进的盐。”王洪章回答。
“是真的?”
“我70多岁的人了,不会做伤天害理的事。我说的都是实话。”
邱浩成把刘亚光拉到一旁:“我建议,对王洪章采取强制措施,才能平息众怒,也有利于我们调查取证。”
刘亚光点头:“马上带回局里,给予刑事拘留。”他给朱正峰作了安排。
朱正峰给王洪章戴上手铐,押上警车。
警笛长鸣,警车疾驶而去……冬天的夜幕降临得早,晚上六点双岭城已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商店和饭店的门上垂挂着厚厚的门帘。车辆和行人稀少,街灯时而明亮,时而暗淡。城中心闹市区几家大众舞厅流淌出激越的流行音乐,给双岭城的冬夜增添了几分热闹。
邱浩成叫驾驶员把车停在舞厅楼下,对刘亚光说:“刘局长,我的肚皮早在闹情绪了,现在是饥寒交迫。舞厅旁边有一家重庆火锅,味道不错。”
“谁请客?”刘局长打趣地问。
“当然是我。你身上从来不装钱。”邱浩成先下车。
“不吃白不吃,我肚子也在提意见了。”
走进火锅店,邱浩成要了一间雅间,设施中档,他赞道:“这地方不错,一边吃火锅,一边还可以听楼上的音乐,我们也来放松一会儿。”
“忙里偷闲,享受音乐晚餐,真有点君子风度。”刘亚光端起水杯,“你通知朱正峰、李志云他们办完手续后都来进餐。这重庆火锅辣味重,给大家升升温。”
邱浩成对驾驶员说:“你去接他们来。”
“明天上午我们去向方市长汇报,由你主讲,我当配角。”刘亚光对邱浩成说。
“你是老滑头。你拘留了他岳父,又不便当面说。”
“哈哈,这不叫滑头。办理涉盐案件,你一直是主角。”
“我知道,你是市上管的局长。我呢,是省上垂直领导,要撤我的职,还要省公司表态。”
“都知道方市长的原则性强,我拘留他岳父是依法办事,他不会给我穿小鞋。话说回来,如果当公安局长怕别人给你穿小鞋,你就趁早别当。”刘亚光悠闲地吸着烟。
服务小姐进来:“先生,可以上菜了吗?”
“上。我们边吃边等,这不叫多吃多占。”邱浩成说。
刘亚光对服务员说:“锅里要多放点辣椒,今晚天气冷,辣味好祛寒。”
朱正峰和李志云进来。朱正峰向刘亚光汇报:“王洪章在进拘留所时,反复哭诉,他没有在食盐里放毒,他卖的是从盐业公司购的盐。”
“问题没有查清之前,拘留他是合法的。”刘亚光甩掉烟蒂。
邱浩成问李志云:“两处的化验报告出来没有?”
“出来了。”李志云拉开手提包,拿出两份化验报告,“方市长家的食盐是无碘盐。我们提取了王洪章副食店里盐柜上层和底层的样品,化验结果,下层是碘盐,符合盐业公司批发的碘盐标准。上层是工业盐,不能食用。”
“哪来的工业盐?我认为王洪章不可能明知是工业盐而当食用盐销售。”刘亚光非常吃惊。
邱浩成看着化验报告;“王洪章卖的工业盐与周文革化工厂仓库的工业盐有什么区别?”
李志云拿出另一份报告递给邱浩成。邱浩成把两份报告认真对照分析:“有门了。大家看,两处工业用盐的铝、镁、钡的含量一致,而且比例也一样,我怀疑是出自同一处的工业盐。”
刘局长把桌子一拍:“对,我也有同感。这里面一定另外有文章,这个谜我们必须解开。”
“从哪里入手?”邱浩成皱了皱眉,“一条线找绿水,一条线伸向革兰化工厂。”
“还有一条线,要伸向公仆副食店,追查他在什么地方进的私盐。”刘亚光果断地说,“我们主动出击的时候到了。”
邱浩成用筷子搅着沸腾的火锅:“开始吃,我们只顾谈工作,锅里的菜都煮烂了。大家赶紧吃。”
刘亚光端起茶杯:“我们警察有禁令,不能饮酒。我以茶代酒敬你们。”
邱浩成说:“现在是休息时间,可以喝两杯,消除疲劳。”
“一点都不能喝。当警察的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场。”刘亚光说。
邱浩成说:“我提议,我们专案队向牺牲的卫东同志敬一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