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事不出名,坏事传千里,全市都知道大木县死了八个工业盐中毒的村民。尤其是双岭城,大街小巷,议论纷纷,成了热门话题。”郝坤东平时那张严肃而不带笑容的脸更加冷峻。
“目前既要尽快地抓获违法犯罪分子,又要搞好正面宣传教育,做好稳定社会的工作,才有利于搞好经济发展。”方绍武想把这场风波尽快平息。
“方叔,晚饭吃点啥?”何小莉从厨房里出来,猜测方绍武还没有吃饭。
“小莉,去弄几个下酒菜,我要和郝书记喝一杯。”方绍武知道郝坤东有晚上喝酒的习惯,出于礼节,要陪他喝一点。
“知道了。”何小莉进了厨房。
“王大姐的健康恢复到哪一步了?”郝坤东发现王梦玲不在家里。
“医生讲还需要两个疗程就可以康复。这几天她去弟妹家串串门,散散心。”
“这几年王大姐的病把你拖累了。”
“总算要熬出头了。”方绍武心想郝坤东肯定有其他事情要谈,便话锋一转,“老郝,职工举报市经委徐昌培的案子查得怎样了?”
“我找你就是要研究这件事。徐昌培的案子,我非常慎重,抽调了两名得力的办案人员。
他们讲搜集证据困难,可能还牵涉到市政府其他官员。”郝坤东没有说出其他人是谁,在没有证据之前不能给一个党的干部乱下结论,这是多年担任纪委书记养成的谨慎习惯。
“其实你我都知道这个人是谁。你要给办案人员叮嘱,要注意保密。”方绍武知道他指的是税修,但是目前还没有任何事实证据证明他有违法犯罪行为。
“今天下午,省上来通知了,要税修下星期一去姚前市演讲,竞争常务副市长。”
“你向市委白书记汇报整个情况没有?”
“汇报了,白书记讲服从上级的决定,要支持税修去竞争。他走了,腾出一个正县级的位置,很多干部就可以依次往上挪动一级,有利于调动积极性。”
方绍武迟疑了一下:“税修这类人不容易被人看透。”
郝坤东望着天花板:“目前还很吃香。”
何小莉把几碟小菜端上桌,放好碗筷和酒杯。她问方绍武:“方叔,喝什么酒?”
“双岭醉。”
郝坤东吃了几粒花生米,端起酒杯:“老方,我们有的领导同志在会上讲要喝市酒——双岭醉,可是,一上桌,就要茅台和五粮液。想不到你是言行一致。”
“喝我市的酒,对我市的企业发展有好处。”方绍武一口干了杯,“别人我管不着,我就是要带头喝这五元一瓶的双岭醉。”
“老方,我敬你一杯。”郝坤东和方绍武碰着杯,“实话告诉你,我在家喝的是三元一斤的土甑酒,名酒我喝不起。”
“很多人说纪委是清水衙门,难得水清。”
“水清则无鱼啊!”
“我俩是物以类聚。来,喝。”方绍武平时都控制在三杯酒以内,今晚他打破了常规。
他感到头脑很空,胃里也翻腾着莫名其妙的酒欲,“老郝,我在入党的时候,我就发誓要做个共产党的清官。”
“在商品经济条件下,要做清官,实属不易呀。”郝坤东的酒量比方绍武大,他又自斟自饮了一杯,“老方,我敢跟你打赌,我也是个清官。对那些贪官我是切齿痛恨,像税修这类官员,我是瞧不起他们。”
“你,你就把他们统统拉下马。”方绍武做了一个滑稽的动作,显然喝得有点超量。
“老方,你是知道的,处理县处级的领导,我这个纪委书记说了还算不了数。我们是党委的纪检部门。”郝坤东的眼睛有点发红。
一瓶酒喝完了,方绍武叫何小莉再拿一瓶来,郝坤东制止道:“到此为止,你喝不赢我,再喝你要醉。”
“刚才我、我烦闷,现在很清醒,就、就像在飘一样。”方绍武有些醉意。
“老方,你休息,我告辞了。”郝坤东起身向外走。
“再、再聊一会儿。”方绍武站起来,打了一个趔趄,被郝坤东扶住,他对何小莉说:“给你方叔弄点醒酒汤,让他早点休息。”
郝坤东走后,方绍武喝了一杯热茶。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袭击着他,好像脱离了地球的引力,在太空中旋转,头脑在膨胀,占据了偌大的空间,神经系统演奏着古老的交响乐,映入眼帘的是光怪离奇的大小星球,口腔里冒着烟,胃里是火箭升空时喷出的火焰。他感到窒息到了极点,不停地呕着。
何小莉看到方绍武这副难受的醉态,给他兑好了洗澡水,让他清醒过来。她扶起方绍武:“方叔,去泡澡。”方绍武嗫嚅地说:“很好,太热了,让我凉爽一会儿。”
进了洗澡间,何小莉问他:“能自己脱吗?”
方绍武软软地挥了挥手:“能,你出去。”
方绍武胡乱地脱掉衣裤,翻进浴盆里,泡了一会儿,他觉得更难受,就像进了八卦炉,头脑在爆炸,胃里在沸腾,他想吐,用尽全身力气想爬出浴缸,双脚迈出后,就栽倒在地板上。
何小莉听到方绍武倒地的声音,担心会出意外,她推门进去一看,方绍武赤条条地躺在地上,吐了一摊经过酒精发酵的脏物,散发出浓烈的异味。何小莉把他扶起来,替他擦干了身子,穿上浴衣,用尽全力架起他进卧室。方绍武上床时,双腿发软,一跌撞,两人同时倒在席梦思上,他的右手还紧紧地揽着何小莉的脖子。
何小莉想拿开他的手,但很沉重。他的浴衣散开了,展现出一具充满活力的成年男性裸体。
她眼前突然呈现出周文革那张弥漫着淫威的脸,眼睛里射出杀伤力极强的凶光,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必须把他拿下,否则我就对你不客气!”今晚王梦玲又不在家,是天赐良辰。
她脱光衣服,钻进被窝。
她用微微颤抖的手,在方绍武的身上游移着,动作很机械,就像一个刚上流水线的学徒工。
她感到他周身都是软软的,没有半点知觉。又拿起他的手按在自己胸上揉着,希望以此撩拨起他的欲望。
方绍武处在晕晕乎乎中,他的潜意识里感到身边有一团炽热的火,在熔化着。又是柔软光滑的异性裸体,散发出春天的芬芳,他沉醉在花香中。冥冥中,他回到25年前新婚之夜,朋友们把他灌醉了,王梦玲像哄小孩似的把他拥进被窝。他双手用力,抓着她那结实挺拔的乳峰,翻了一个身,轻柔地呼唤一声:“梦玲——”
方绍武这一呼喊,何小莉像浇了一盆冷水,浑身透凉,感到自己就像一个小偷,在行窃时被人当众捉住,羞愧难言,无地自容。在方绍武家当保姆两年多,夫妇俩没有刁难、歧视她,把她当作家庭的一员。方市长对她既像长者,又像大哥。平时交谈中,教她许多做人的道理。
上星期一在吃饭时方绍武还叫她今后要学会美发,当个美发师,自己开店,解决终身就业问题。再找个勤劳忠实的丈夫,安个家,老百姓图的是平平安安过日子。方绍武没有架子,没有官气,不贪色、不贪财,是个好市长,是个好官。周文革与他比,是那么卑鄙、渺小、可恶。她起床,给方绍武盖好被子,守候着他进入梦乡。
夏兰把车停在滨河路的树阴下,目光游移到结了冰的江面,在灯光的映照下,反射出淡淡青光,给人一种幽远而奇异的视野。她的心乱极了,想理顺思路,思绪却无法集中。她曾带着少女的梦幻与浪漫来到这座城市,想找到那片属于自己的伊甸园。前夫为她编织了一个色彩斑斓的梦,她用尽女性的贞操和柔情去努力圆那个美丽的梦。可是,前夫被周文革设置的陷阱所吞噬。她的梦粉碎了。当她在痛苦、忧伤中苦苦地折磨自己的时候,周文革带着他那张高深莫测的脸,闪着捉摸不定又让人灼热的眼光,说着忏悔和让他弥补过失的谎言,向她展开了求爱攻势。她有着女人固有的虚荣、享受和饥渴的欲望,被他的巧言击昏了,被他的粗鲁和威猛征服了。渐渐地她发现周文革是受同情心的驱使,沉醉她那丰满和性感的身体,她也能够满足他那强壮身体的需要。然而,周文革只把她当作任意使唤的发泄工具,没有真正地关爱和尊重过她。他以贩卖私盐为赌注,玩弄着致命游戏。他骨子里始终燃烧着复仇的火焰,已经害死了许多无辜者,他还不罢休。想到这里,她心惊肉跳,瑟瑟发抖,浑身痉挛。
夏兰努力镇静自己,但是徒劳的,心里总是有一块冰,冻结着五脏六腑。她缓缓滑行着车子,来到一家酒吧,要了一杯白酒,一口干了,又连续喝了两杯,感觉浑身来了热气,好受一些。可是另一种寂寞、空虚的怪兽又袭击着她。酒吧里流淌的橘红色灯光,就像张着血盆大口;一双双陌生的眼睛,就像无数把闪光的利剑。她极度恐惧。突然想起了李倩,便拨通了她的手机:“快来,我在‘美人不归’酒吧,我寂寞,想跟你聊聊。”
李倩来了,要了一杯咖啡,坐在夏兰的对面:“夏姐,喝多了会伤身体。”
“李倩,我一直把你当小妹。在革兰集团,只有我们两位女性是高级职员,在别人眼里我们即将成为金领丽人。其实我俩都孤独,都把自己的心封存起来。”夏兰表情真切。
李倩知道最近夏兰跟周文革发生多次争吵,夫妻感情已出现了裂痕,并在不断扩大。但夏兰毕竟跟周文革还是夫妻,又是革兰的关键人物,跟她说话还需谨慎。她平静地说:“夏姐,对我来说,有一份工作,收入稳定,平平淡淡过日子就行了。”
夏兰喝了一口酒:“你不要骗我,我看得出来,你也是心事很多,就是不愿意向我吐露。
”
“我的人生目标并不高,今后找一个忠实的丈夫,组成一个传统的夫唱妇随、恩爱甜蜜的家庭。像中国所有的老百姓一样,一日三餐,围着电视打发剩余时光。”
“李倩,你是本科生,又有专业特长,你应该走出革兰去展现自己。”
“夏姐,革兰正需要人才,我们应该为周董多做一些事。”李倩要试探夏兰的真实意图。
夏兰又干了杯酒,已是醉意蒙眬了,她晃着空杯:“李倩,革兰大厦要垮塌了,我们不走就要埋葬在废墟里。我走了,你也必须走。”
李倩知道周文革的势力,在这种场合,讨论革兰的事会惹上祸患。她走过去扶起夏兰:“夏姐,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家。”
夏兰挣脱她:“我不回去,这里是‘美人不归’。”
“现在已经凌晨三点了,该回去了。”
“我回去,周文革会折磨我。”
“今晚到我家去住,我陪你喝到天明。”李倩扶起夏兰上了的士。
刘亚光从大木县回到市公安局,刚到办公室,朱正峰、贾刚和李志云就进来向他汇报案情。刘亚光见他们三人风尘仆仆,神色疲惫,很是感慨:“辛苦你们了,这么快就回来了。”
“抓到李生华,我们就立即往回赶。”贾刚说。
“审讯了?”刘亚光问。
“刚审讯完。”朱正峰回答。
“交代了哪些事实?”
“李生华还算老实,把他参与犯罪的事实都供述了。”
“他和冯文仁是怎样在我们眼皮底下逃走的?”
“我们搜查的那天夜里,朱洪明、冯文仁和李生华躲在双岭宾馆停车场的卧车里。正巧市政府秘书长税修那天晚上开车到双岭宾馆过夜,把车泊在停车场,朱洪明偷了他的车钥匙,用税修的车把李生华和冯文仁拉到市政府停车场,第二天早晨,三人化装后,开上税修的车逃出了双岭市。”
“这一招我们没有预料到,他们的确狡诈。”刘亚光点燃一支烟,猛吸了一口,“这个情节不许外传,知道范围就限制在专案队内。方市长岳父王洪章副食店的工业盐是怎样来的?”
朱正峰接着说:“上个月,有一天晚上,王洪章在双岭城,朱洪明对冯文仁和李生华说,为了把王洪章送进监狱,把方市长和邱处长赶下台,让王洪章卖工业盐毒害村民。那天深夜,他们三人运了50公斤工业盐,潜入王洪章副食店,把工业盐倒在他的盐柜里。王洪章没有发现,把工业盐销售出去,就导致了村民中毒事件。”
“用心险恶,罪大恶极!”刘亚光又问,“双岭市的私盐也是他们贩卖的?”
朱正峰回答:“对。李生华供述,是朱洪明以购买工业盐作掩护,在外地私盐贩子手中低价购进了大批无碘盐,由冯文仁和李生华负责联系买主,以每吨低于碘盐200元的价格销售到农村。”
“朱洪明有线索吗?”
“据有关情报分析,他可能又潜回我省南部盐场,那里有贩卖私盐的一个大团伙,朱洪明他们三人就是这个团伙的骨干成员。”
刘亚光思索了片刻:“必须尽快抓到朱洪明,才能突破全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