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方市长的溢美之言。”税修心想以前见了你方绍武都要说“感谢关怀和栽培”之类的违心话,从今以后我说这类话的对象再不是你姓方的了。
“老税,你对我们政府工作有什么意见和建议,请毫不保留地留给我。”方绍武笑道,但笑得很勉强。
“岂敢岂敢,我告辞了。”税修明白方绍武说的官场套话。
税修刚走,何小莉怯生生地进来,埋着头,面带羞色。
“小莉,去美发城上班了?”
何小莉点头。
“还有什么事?”
“方叔,我……”
“说吧,不要怕。”
“我对不起你,我上了周文革的当,是他让我勾引你,想把你拉下水。”
“我早就知道,是周文革对我设置的圈套。我理解你的处境,你母亲的病,如果不是周文革支付昂贵的医药费,恐怕早就不在人世了。你为了感激他,违心地做出一些事。我没有怪罪你,因为你年轻,社会阅历浅,在复杂的事物中难以辨别是非。今后你的生活经验丰富了,就不会上当受骗了。”
“方叔,你是个好人,是个清官。”
“小莉你知道,你方叔当市长也很累,既要做个好人,又要做个好官,要付出很大的代价,不容易啊!”
“好人有好报。王姨病好了,方叔的身体健康,方芳姐既漂亮,知识也多,这些都是金钱买不来的。”
“小莉,你成熟多了。今后要好好学技术,好好做人。”
“小芳姐走后,有什么家务事需要我做,让王姨给我打电话。方叔你忙,不打搅你了。”
“我出差时间多,我不在家时,你可以去陪王姨聊聊天。”
“我知道了。”何小莉埋头走了。
方绍武拨通了郝坤东的电话:“老郝,事情的发展在我们的预料之中。刘亚光告诉我,徐昌培没有交代收受巨额贿赂的事,朱洪明也是一人把全部罪行包揽了。”
“还需要深入侦查。”
“必须要把周文革控制起来,才有利于开展侦查。”
“涉嫌什么罪名?”
“行贿罪。他给我行了三次贿,共20万元,我每次交给纪委,你们都作了记录,把材料给我送来。”
“明白了。”
方绍武又拨通了邱浩成的手机:“老邱,轰动全国的双岭市私盐案,就要接近尾声了,谁胜谁负我们心里有谱了。”
“全靠你指挥有方。”
“主要功劳应该归你们专案队,我是敲边鼓的。”
“你每一槌都敲在关键的点子上。”
“我有个想法,我俩先去拜访刘局长,再去会见周文革。”
“你安排得真有戏剧性。”
“周文革与我俩都是从大山乡走出来的,是娃儿时期的朋友,他是为了把我俩搞垮,才费尽心机导演了这起恶性案件。其结果是把绞绳套在自己脖子上。”
“看在儿时的情分上,我俩去给他送行。”
“他定会暴跳如雷。”
“不欢迎我们也去。”
朱正峰全神贯注地操作电脑,下载软盘上的资料。刘亚光兴冲冲地进来:“正峰,下载完没有?”
“完了。”朱正峰关上电脑。
“证据的力度大不大?”刘亚光问道。
朱正峰拿起下载的资料:“李倩提供的软盘上的内容,是革兰集团原始的会计资料。购买氮肥厂支出了100万元业务费,李倩注明是行贿,是周文革亲自支出的。今年以来革兰集团应交税1100万元,只交了650万元,把三四季度的盈利改成了亏损。近三年来,其他收入是2550万元,李倩注明是贩卖私盐和工业盐的收入。”
“原始账目呢?”
“都销毁了。”
刘亚光锁着眉头,沉思片刻:“这同样也能定他的罪。”
方绍武和邱浩成进来。
“方市长,你俩来得正好。”刘亚光迎上去,“闹得人心惶惶的私盐案,可以向市民交代了。”
“找到周文革的犯罪证据了?”方绍武笑着问。
“从已经掌握的证据,周文革涉嫌销毁会计资料罪和偷税罪。”刘亚光说。
“还涉嫌一个罪名,行贿罪。我这里有他的证据。”方绍武从手提包里拿出三张收据,递给刘亚光,“这是周文革给我的贿款,三次共20万元,市纪委把时间、地点都写得很清楚。”
“对周文革要立即采取行动,防止意外。”邱浩成说。
“正峰,你立即填写法律文书,拘留周文革。”刘亚光又面向方绍武,“方市长,还有一件事,你岳父王洪章贩卖私盐的事实已经查清,他卖的工业盐是朱洪明嫁祸的。他从冯文仁、李生华那里进购的私盐,不知道是对人体有害的无碘盐。因此,王洪章没有犯罪的主观故意,情节轻微。我们研究决定,对他取保候审。我已通知王大姐,让她到看守所去接她父亲。”
“你们按法律程序办,不要认为是我的岳父就降格处理。”方绍武说。
“刘局长他们这样处理,就是严格依法办事。”邱浩成说。
“这一仗,你们专案队打得很漂亮。犯罪分子全部伏法,净化了盐政市场,让老百姓吃上放心盐,对于促进我市经济发展也起了重大作用。”方绍武十分兴奋。
“这一仗,我们也付出了昂贵代价,卫东被私盐贩子夺去了生命,冯丹的腿已经残废了,要安装假肢。”邱浩成悲痛地说。
“正峰,把周文革抓进监狱后,你就陪冯丹到省人民医院去,要安装最先进的假肢。”刘亚光说。
“时间紧迫。我和浩成同志还有其他事,先告辞了。”方绍武说。
方绍武和邱浩成上车后,直奔帝豪酒楼。方绍武得到情报,周文革请了几个商界上同税修关系密切的朋友,在帝豪酒楼为税修饯行。他和邱浩成去,是要给他们造成一个巧合的假象。
他俩从二楼的电梯里出来,走到茶房大厅,税修与周文革谈笑风生,迎面而来。周文革先看见方绍武和邱浩成,先是一惊,脸上布满诧异,又立刻堆上笑容,大步向前:“方市长和老邱,你俩来得正巧,我正准备给你们打电话,请你们也来参加我为税市长举行的送别茶话会。”
“我俩成了不速之客,你老周应该提前打个电话才对。”方绍武笑道。
“都是老朋友,就不必见外了。”周文革局促不安。
“几个老朋友缠着要给我饯行。”税修显得很不自然。
“应该,应该。老税高升了,值得庆贺。”方绍武说。
“老邱,双岭市的私盐大案已经画句号了,你也应该放松放松才对。”税修推了推眼镜。
“这个句号还没有画圆,我心里仍然不踏实。”邱浩成把目光投向周文革。
“走走走,大家进包房喝茶。”周文革今天不想再提到“盐”字。
方绍武进包房坐下后,品了一口龙井茶,看着邱浩成和周文革叹道:“我想起李白的《将进酒》,‘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一点也不夸张,从‘文革’到现在,一晃30多年过去了,我们的头发都白了一半,即将迈入知天命之年。在大山乡时,我们三个小伙伴,经常在一起玩耍,天真无邪。”邱浩成笑道:“文革,你还记得吗?有一年夏天,我们三个在河里洗澡,打水仗。
你的水性好,把我和方大哥按进水里,呛了几口水。我俩联合起来也把你按进水里,喝了一顿饱水。上岸后,我俩提着你的脚,头朝下,使劲地控水。”税修大笑:“真有趣。”
周文革满脸通红:“你俩联合起来欺负我。”方绍武知道周文革这句话的含义,正色道:“往事不堪回首,在那个荒诞的年代,中国人都是受害者,不要去跟历史计较,要面向未来。”
“我们这一代人,只有摆脱‘文革’留下的阵痛,才能保持良好的心态,去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邱浩成说。
“老是纠缠过去,你的人生道路就不会有阳光。”方绍武说。
刘亚光带着朱正峰和贾刚推门进来。
“周文革站起来!”朱正峰怒目而视,“你因涉嫌行贿罪、偷税罪、非法经营罪,数罪并罚,双岭市公安局决定予以刑事拘留!”
贾刚给他戴上了手铐。
“你,你们诬陷我,我要找我的律师!”周文革吞吞吐吐,脸色苍白。
“放老实点!你有权利请律师!”刘亚光威严地说。
“周文革,你在高墙内,要认真洗刷自己的灵魂!”方绍武站起来,怒视着周文革。
“周文革我对你说过,不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邱浩成说。
“方绍武、邱浩成,我死也不会放过你们!”周文革咬牙切齿。
“带走!”刘亚光把手用力一挥。
税修额头上冒着冷汗,嘴巴嚅动了一下,想说什么,但没有说出来。
朱正峰把锯掉了右腿的冯丹背出住院部大门。专案队和盐政稽查的全体人员手里都拿着一束鲜花,蜂拥而至。
冯丹在朱正峰的搀扶下,用一只脚站立着,眼眶里滚动着泪水。
邱浩成上前扶着冯丹的另一只胳膊,他和朱正峰把冯丹扶进警车。
大家含着泪,默默地把鲜花送给冯丹。
刘亚光疾步走到车前,把一束鲜花送给冯丹。从衣兜里掏出一叠纸,递给朱正峰:“这是你的检讨书,还给你。这次到省城不把任务完成好,回来又写检讨。”
朱正峰向刘亚光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方绍武带领夫人、女儿及岳父王洪章来到人群中。
方芳把鲜花送给冯丹,哽咽道:“丹姐,有这么多人关心你,你会幸福的。”
朱正峰启动警车,缓缓地驶向街道。
冯丹摇下车窗,怀抱鲜花,流着泪,向大家挥手。
大家都向她挥手。
警车汇入了浩荡车流,消失在街道尽头。
邱浩成还在挥手,他的泪水遮住了视线,视觉里是血红的冬日,又化为白茫茫的一片盐湖。
二○○四年二月于利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