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无恨长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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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少年

正值盛夏。

知了藏在某棵枝叶繁茂的树上聒噪不休。

一群野马游荡在平原之上,无拘无束。马匹的颜色多种多样,棕色,白色,黑色,汇成五颜六色的画。它们嘶鸣,它们奔跑,有两匹小马驹相互追逐着,在草地上打着滚,精力充沛极了,不见有被烈日征服的景象。

这群马距一棵枝叶繁茂的树不远。

大树的树枝之间,蹲着一个目光锐利的少年,他的嘴巴叼着一匹绿叶。

透过枝叶,一匹黑色的骏马吸引了少年的注意力。这么多天了,他为了那匹矫健的黑马,他常常光顾这个地方。

黑马嘶鸣了一声,奔跑了一圈,便离了马群。黑马喷了一个响鼻,伏头吃草。

少年想,机会到了!

风似乎把什么带进了黑马的耳朵,它猛地抬起头来!

一个身影突然从树上跃出半空,跳在黑马的背上!黑马长嘶一声,跃出前蹄,开始奔跑,企图甩掉背上的少年。

这个名叫荆扬的少年,双腿夹紧马肚,一只黑色护腕束住袖口的手,死死地攥住马鬃毛,感受着风的速度。

时光过得真快,荆扬长大成了十六岁的少年。

黑马带着荆扬,飞踏过浅滩,飞奔于林间。

直到日落西斜之时,骏马带着少年,在一座崖边腾空跃蹄。而崖下,云雾飘缈,深不可测!

荆扬喘着粗气,大汗漓淋,他笑了。他说:“终于把你给驯服了,又没有马鞍,颠得我屁股成八瓣了。”

黑马打了一声响鼻,甩了甩头。

荆扬大笑,他说:“马儿,从今起,你就成了我的坐骑了。那得给你起一个名字。呣……叫什么好呢?你这么黑,要不叫‘大黑’得了!”

马儿低沉的嘶鸣一声,声音里满是不快。

“算啦,开玩笑呢,我怎么可能起一个狗名给你呢?”他摸了摸下巴,“蹄下生风,快如疾风……叫‘扬风’如何?”

扬风长嘶,跃出前蹄!

“好!从今天起,你就叫扬风!”

定康省,剑陵郡城内,街道上熙熙攘攘,吆喝声成一片,时不时有大楚的甲士整整齐齐地小跑过街道,长矛和甲片,在斜阳下锃亮着。

将军府,两个卫士把守着府门,添加了一股肃杀之风。

“这扬儿今天又跑哪儿去了?”大厅内,纳兰甄坐在椅上,刺着绣。

荆玉珠蹲在地上,逗弄着地下正在打滚的如同绒球的小猫,回道:“夫人,咱们家小扬又不是小孩了,他四处乱跑,我可找不到他了。”

纳兰甄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刺绣,说道:“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老子一不在,儿子也一天不知所踪。”

这时,家将宇文均进来了,他作了个揖,说:“夫人,小姐,少主回来了。还牵来了一匹马在马廊里。”

“我未曾给他那么多钱,他从哪买的马?”纳兰甄问道。

“夫人,那马,是他从城外驯来的一匹野马。”

“野马?!”纳兰甄霍地从椅子上站起,又惊又气。

正好在此时,荆扬一身汗臭地跳进大厅,大声聒噪道:“饿死我了!饭点过了没?”

“扬儿,你怎么去骑那些野马?你这样多危险!”纳兰甄叹气嗔怪道。荆扬瞥了一眼身边的宇文均,心里早明白了七八分。他说:“原来娘都知道了,我觉得野马挺好的,跟我性格很合呢。”

纳兰甄语塞极了。

荆玉珠扑嗤一声笑了,她说:“那你干脆跟那些野马过日子算了,还知道回来?”荆扬伏下身子,问正在逗猫的荆玉珠:“小姑,厨房里有饭没有?我肚子快饿扁了。”

荆玉珠只是逗着小猫,头也不抬地说:“还是热的,快去吧。”

荆扬又轻轻在荆玉珠耳边说道:“小姑,怎么每次宇文大哥一出现,小姑的脸就总是红?是不是小姑的芳心暗许宇文大哥啦?”

荆玉珠心里愉悦极了,也羞涩极了,她猛地揪住荆扬的耳朵一扭,说:“你信不信我撕了你的这张臭嘴,嗯?”

“啊!小姑小姑,疼死我了!错了错了错了,快饶了我吧!”

“哼!”荆玉珠一努嘴,放开了手,荆扬立刻一阵风似地奔出门外。纳兰甄摇头叹道:“这孩子,只有他爹管得住。”

宇文均作揖道:“夫人,我告退了。”

说着,便退出门外走了。荆玉珠猛地抬头,望着空荡荡的门槛,心里也空荡荡的。这一切,纳兰甄都看在眼里。她暗笑,故意说道:“玉珠啊,我觉得宇文将军一表人才,特别是穿上铠甲的时候,更是威风凛凛。你说吧,咱家的小妹是不是对宇文将军暗许芳心啦?”

荆玉珠的脸更红了,她咬着唇笑了,情不自禁的轻轻拍了一下猫屁股,小猫“咪呜”一声地,箭一般地窜出去了。

“看来是了,你这样子不也承认了吗?”

“哎呀嫂子!”荆玉珠双手捂住了脸,显然很难为情。

“这没什么好害羞的。如果真喜欢,那你何不干脆对宇文将军表达爱慕之情呢?”

“嫂子,这怎么好意思?我暗示他不就行了?”荆玉珠霍地站起。

纳兰,甄扑嗤一声笑了,她说:“再聪明的男人,在这方面,有时候却是个榆木脑袋呢。当初我和你哥能在一起,现在还有了扬儿,就是我对你哥直白!傻瓜,想嫁给宇文将军,那就快些行动!”

荆玉珠一听到个“嫁”字,笑出声来。

“嫂子,我先走啦!”荆玉珠雀跃出大厅。

——

夜晚。

一所庭院。

一个白衣少年。

一杆长枪在他手中呼呼生风。

一棵梨树被震得落叶纷飞。

在屋顶上,坐着一个荆扬。月光下,他啃着鸡腿,看着那个白衣少年练功。一杆长枪被白衣少年耍得出神入化,势如捷豹。

荆扬把鸡腿啃得只剩下个纤细的小骨头,他把骨头朝后一扔,月光下,夜风中,他站了起来,身形高挑,衣袂飘飘。他把牛皮护腕紧了紧,扭了扭脖子,威风凛凛,势如猛虎。他朝那白衣少年大喊着名字:“荆羽!”

荆羽回头,满脸汗珠,双眉被汗水浸湿了。他说:“少主,何事?”

这个荆羽,便是当年的小羽。

荆扬立于屋顶之上,说:“可敢与我一比剑法?”

荆羽勾起了嘴角,丢开长枪,从兵刃架上抽了两柄带鞘的长剑,大喝一声:“少主!接剑!”言罢,将其中一柄朝空中一丢,荆扬霎时冲在半空接住了剑。

铮!剑一下在半空中出鞘!

落叶之间,荆扬安稳落地。

两个少年,着装不同,一黑一白。

荆扬伸出左手:“荆羽,你先。”

“那么,少主,我不客气了。”荆羽说着,手猛地握住剑柄。

两个少年,两双眼睛,都如那出鞘的剑锋,真是锐利无比。一场惊心动魄的比武开始了。

梨树之下,落叶纷纷。

月光下,两条剑影在落叶之中缠绵。两个身影,一黑一白,在缠绵的剑影之中,不断飞跃着,后闪着,前踢,翻身,斜刺,快如疾风,势如涛涌。

剑声飘泊在落叶之中,一股寒气,剑啸长风!

庭院周围,围拢着无数个睁大着好奇的眼睛的脑袋,挤在一起,纷纷攘攘,暴喝叫好!有家丁,有丫鬟,甚至还有府里的卫士!

终于,两条剑影顿了,两个身影停了。落叶也落完了,回归了寂静。两个少年手里的剑,剑锋互抵着对方的咽喉。

“你们干什么!看什么看,都散了散了!打架很好看吗?”宇文均的声音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围观的人们都作鸟兽散了。

两个少年诧异地同时侧头,只见宇文均按着腰间的剑,虎着张脸,立在庭院门口,身上的铠甲还反着月光。宇文均开口道:“两位少主,比武归比武,可你们这样,真不怕闹出人命吗?”

两个少年赶紧收起了剑。

“宇文大哥,可千万别告诉我娘,不然我就要惨了。”荆扬丢了剑,拉着宇文均的手哀求道。

宇文均冷笑:“少主,你都知道会被夫人教训,为何知法犯法?恁地饶你不得。”

荆扬心凉了半截,心想,惨了。

宇文均猛然又说:“不过,我可以卖个人情给少主,不说便是。”

荆扬嘿嘿笑了。

宇文均离开了庭院。

“荆羽的剑术长进了不少。”荆扬说。

“少主的剑术也不逊,可以跟名剑手李白比一比了。”荆羽说。

荆扬失笑道:“过奖了,这家伙我哪能比?能文能武的,写了不少诗呢,有一首叫什么来着?床前明月光,疑……疑什么?”

“疑似地上霜!先生讲的时候你睡得倒香。”荆羽一下坐在满是落花的地上,靠着梨树。

“那老先生整日就是知乎者也,能不困吗?倒是你听得认真,我可受不了。”荆扬说着,也随着坐下了。

“李白什么都好,剑练的好,诗写的好,可惜就是爱喝酒,这一点我是不学的。”荆羽说。

“说的对!李白一世英名,最终死在了酒上!来,击个掌!”荆扬说。

两个人击了个响亮的掌。

“荆羽,明日我们出去逛一逛吧。”

“算了,没什么好逛的。”

“沏,我看你是舍不得阿娇吧?整天就看你跟她种菜腻歪!”

荆羽霎时脸红了,他霍地站起来:“阿娇不过是个丫鬟而已!”

“可似乎你很瞧得上一个丫鬟啊。”荆扬似笑非笑,有意似无意。

荆羽噤声。

“不跟你废话,你去不去?”

“好吧,我去。”

当新一天的晨光洒进将军府内的每一个角落,人们又要开始一天的劳作了。

当荆羽和荆扬要兴冲冲地走出府外时,门外的卫士史无前例地拦住了,因为夫人吩咐了,不准两人走出府门。

更无人道的是,连狗洞也被堵上了。

于是,一个早上,荆扬无聊透了。

倒是荆羽,他又在属于他的庭院里做他的事了。

庭院里有一小块耕地,竟然也种上了野菜。阳光下,荆羽裸着上半身的胴体,提着水桶,一心一意地浇着菜。

而荆扬躺在房顶上,犹如怠惰的小猫。他喃喃道:“太无聊了,种菜有什么好种的?将军府里不缺吃穿,你何至于此?”

“少主你不懂,这叫不忘本。”荆羽说着,觉得身上热极了,便舀了一瓢水,从头灌下,把他舒服的几乎呻吟出声,又继续浇菜。

荆扬冷笑一声,在房瓦上翻了一下身子,趴在上面。他说:“少来这一套啊,阿娇在的时候,整天就看你同她打理,现在她回家几天,我看你是边种菜边想阿娇回来吧?”

荆羽立刻一瓢水朝房顶上的荆扬哗地一泼,可惜房顶高了点,没有泼住。荆羽在下面大喊:“再乱说我撕了你的嘴!”

“算啦,我错了还不行?”

荆羽这才伏下腰身,继续安心浇菜。

荆扬在房梁上悠悠站起,在阳光下伸了个懒腰。

“呀,荆羽,有人来了!”荆扬突然急急地喊道。

“谁?义母吗?”荆羽仍自顾自地浇菜。

“阿娇!是阿娇回来了!”

“谁?!”荆羽顿了一下,“阿娇不是,不是要后天才来吗?”

“你爱信不信!”

荆羽丢开木桶和瓜瓢,一下冲进房里。关门之前,荆羽说:“我先穿好衣服,先别说我在这儿!”砰地一声关上了门。当荆羽又从房里出来后,一袭白衣飘飘,护腕紧袖,真如一块美玉,风流倜傥。

荆羽没见着阿娇,倒是看见荆扬在房顶上坐着不住地大笑。荆羽瞬间明白了,他指着荆扬,怒得双眼明亮:“少主怎能如此诓人!”

荆扬跃下房顶,他大笑着走在荆扬面前,双手搭住荆羽的肩膀:“露馅儿了吧?还说对阿娇不感兴趣。”荆扬转身,大声说:“我得把这喜讯告诉娘,好为你们长大之后撮合一桩好婚事儿。”

荆羽急急拉住荆扬:“求少主不要告诉任何人,求你啦!”

终于上当了。

荆扬想。他心中一阵窃喜,转过身,一脸正色,说:“那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否则……”

“少主,你说。”

“咱俩出去。”

“可义母不让出去。”

“那我们不会闯出去吗?”

“有卫士把守,怎么闯?”

“我自有办法。”

“什么办法?”

荆扬狡黠一笑。

——

将军府门外,两个卫士把守着。这时,从府里传出阵阵马蹄声。

“什么声音?马蹄声吗?”一个卫士说。

“我也听到了,谁把马从马廊里放出来了?”另一个卫士说。

接着,一匹黑马呼啸而过!两个卫士还未来得及惊呼,又是一匹白马风驰电掣,跃过两个卫士之间,好不危险!

两匹马上,两个少年!

随后,一群卫士犹如洪水,慌慌张张地涌出将军府门口,他们喧哗着,四处探望着。

“人呢?”

“跑哪儿去了?”

“分头找!”

卫士们欲要兵分几路,守门的那两个卫士目瞪口呆。面前街道上的老百姓们更是如此,纷纷议论,难道将军府有刺客?

其实,是两个淘气包。

“不用找了!”

正待卫士们要分头去找时,一个声音出现在背后。甲士们纷纷回头,是纳兰甄。她叹了一口气,说道:“由他们去吧,孩子大了,管不住了。”

两个少年把各自的马匹停在了客栈的马槽边,然后进了客栈一顿好吃好喝,然后在街上看皮影戏,在茶馆里听说书人说书,真是玩得不亦乐乎。

可是不到两个时辰,一切变得索然无味。

他们两个漫无目的的游走于纷纷攘攘的街道上,荆扬的一只手还拿着一串冰糖葫芦。荆扬吃了一口,说:“荆羽,去青楼玩一玩去。”

“少主这般年纪就想着去青楼,这还了得?我不去。”

“嘿嘿,开玩笑。”

两个少年游走到一个偏僻静远的小巷子里。

汪!汪!汪!面前一条又瘦又小的黑狗朝着两个少年,摇着尾巴狂吠。

“死狗不知死活,敢咬本少?”荆扬伏身捡起一颗小石子,可还未曾扔,黑狗却如同被打一般,惨叫一声,调头撒开四腿就跑。

“呔,哪里跑?荆羽听令,速速同我追击残敌!”荆扬打着戏腔,撒腿就追那条狗。

“少主莫追了!”荆羽追了上去。

小狗嗷嗷叫着逃命,身后荆扬紧追不放,还边扔石子打狗,而荆羽又追着荆扬叫荆扬停手。

小狗一路逃,一拐到一个巷子拐弯处就不见了。

荆扬也叫骂着,随着小狗消失在巷子拐弯处。尔后,荆羽停在了巷子拐弯处前,他气喘吁吁地喊:“少主,少主!”

话音刚落,就听见荆扬的惨叫,然后他突然又冒出巷子拐弯处,大喊:“荆羽,快跑!这下完蛋了!”

当荆扬跑过自己身边时,巷子拐弯处,相继涌出无数条大狗,汪汪叫着追至而来。荆羽大惊失色,调头就跑,边奔边叫:“少主!你坑煞我也,坑煞我也!”

每条巷子的各家人户听到动静,纷纷打开自家院门观望,一个个大眼瞪小眼的看着两个少年被一群恶狗追杀。

一个打开院门的白发苍苍的老爷爷喊:“两个小伙子,到我这儿来!”

两个少年冲进院门,老爷爷砰地关门,并给闩上,只听门外,汪汪声如潮水,此起彼伏。

后来,两个少年回到了客栈,牵回了各自的马,骑着马,并排踱步在街道上。

“少主,我回府了。”荆羽说。

“这就要回去了?”荆扬撅撅嘴。

“跟少主一起,可谓危险重重。”荆羽冷笑。

两人之间,一阵沉默。

“少主?”

“你走吧,我再玩会儿。”

“去哪儿?”

“出城。”

荆羽耸肩,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