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萧瑟,拂过古道两旁的大树,使金黄色的落叶纷纷扬扬。
一片落叶在空中打着旋,轻轻落在了荆扬的掌心上。
他骑着扬风,漫步在这落叶纷飞的古道之上。他在马上漫不经心地欣赏着周围,透过落叶纷纷,透过一排排树,可以看见,蓝天下,金黄色的麦浪在风中荡漾,蔚为壮观。
戴着斗笠的农民们,下半身淹没在麦浪中,他们弯着腰,拿着镰刀收割着麦子。他们的身后,是用镰刀辟出的一条狭长的新道。
他想,这便是太平盛世。于是,他心中的骄傲感油然而升。
“驾!”
他猛地策马飞驰在古道上,似如一阵风,刮得地上的落叶哗啦啦地成团打旋。
一间茅草屋前,一口水井。
楚无忧一身粗麻衣装地走了出来,还抱着一盆满满的衣物,放在井边。
她把拴了粗绳的木桶丢进井里,只听井下传来哗哗灌水声。接着,来自井下的沉重感让绳索一紧。她咬着牙,奋力拉着麻绳,一寸一寸地,很是吃力。
可就在这时,不知是谁从身边伸出一只手抓住粗绳,楚无忧只觉双手猛然一阵轻松,一桶满满的水已经被拉出了井口,放在井台边。
楚无忧回头,发现竟然是他。
“还挺沉,这种重活本不是弱女子做的。”荆扬舒了一口气。
“你怎么找到我家的?”楚无忧问。
“有些事就不能打听吗?”荆扬说。
楚无忧用水瓢舀水进盆里,边说:“刚刚谢谢你了。”
“你一个人在家?”
“我爹娘出去割麦了,我弟也上山看牛了。我呢,就在家里洗衣做饭。你看,我这一天可是挺忙的呢。”楚无忧朝荆扬身后一指,他回头一看,只见悬于空中的一根麻绳上,挂满了衣服,都还在滴答滴答地滴水呢。
荆扬也才发现,楚无忧那双纤细的手,也因为浸在水里多时而发红。他真想拉过楚无忧的手,给她暖一暖,但他没有勇气这么做。
楚无忧双手提着衣裙,赤着那双上白下红的小脚踩进盆里面,开始双脚交换着踩,整个动作实在优雅极了。
“都深秋了,这水得多冰凉啊。”荆扬看着有些心疼。
“公子说笑了,小女子并非千金大户,有些事自然得是亲力亲为。”楚无忧淡然一笑,也瞬间让荆扬结舌。
“好了,你回去吧。”
“回去?”
“对,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不是吧无忧?我身为客人,连茶水都没滋一口,这就要赶我走啦?”荆扬哭笑不得,夸张地比划着双手。
“望公子见谅,你我并不相识,却男女孤处,若是传了出去,小女子的名身岂不是败坏?以后嫁不出去,小女子该何去何从?”楚无忧踩着浸在水中的衣物,用漫不经心的口吻说道。
荆扬无语,他只能妥协。
他骑上扬风时,小声嘟囔着:“还怕嫁不出去?你早晚是本少的。”
然后驾地一声,策马离开。
楚无忧突然想起了什么,抬头喊着:“喂!你又怎么知道我的称呼的?喂!”
然而,荆扬已然消失在树林中。
下午的时候,荆扬回到了城里。
一路上,他的心烦透了,他想,去馆子里吃一顿透透心情吧。于是,他进了聚福楼,在二楼挑了个雅座,点了几道好菜,一壶好茶。
对面那一桌,来了好几个青年。他们的打扮很怪异,衣领大张,露出胸膛。头发也编得千奇百怪,一副市井流氓打扮,也许在他们自己的眼中,实在是个很帅气的打扮。
典型的泼皮。
荆扬用着鄙夷不屑的眼光打量着,他想,若是再给他们一人一柄长刀,人中留着小胡子,那更像极了东瀛的浪人。他喝了一口茶,冷哼一声,低声嘟囔道:“吃个饭都遇见这些个连衣服都穿不好的家伙。娘的,穿得人模狗样,吃屎去吧。”
他没有想到,话漏进对方耳朵了。
砰地一声震响,一个泼皮拍案而起,怒视着荆扬,厉声道:“你他娘的再说一遍!”
荆扬心想,火大了。他淡然地吞了一口五花肉,悠悠站了起来,说:“小爷向来好话不说二遍,你他娘是聋子吗?”
干脆把火有多大燎多大吧!
“你想怎样?”泼皮说。
“你想怎样!!”荆扬说。
其他泼皮一言不发,却猛然站起。
“店小二!”荆扬大喊,店小二从一楼屁颠屁颠地上到了二楼荆扬的身边:“客官,有何吩咐?”
“这是结帐钱。”荆扬拿出一锭银子。
“这是损坏贵店内的赔偿。”他又多拿出了两锭银子。
店小二没有过问,因为这剑拔弩张的气势都给了他答案。他想,人家提前赔偿损失费算人道了,自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呢。于是,他讪讪一笑,便退下了。一起退下的,还有那些胆小怕事的食客,走的时候,个个一言不发,却退得稀里哗啦。
一个泼皮勾着嘴角,走到荆扬桌前,双手撑桌,看着正扒着饭碗的荆扬,说道:“小子诶,你知道我们老大是谁吗?”
“不认识。”
“他就是绰号混江龙的韩伯进。”
“没听说过。”
泼皮冷然一笑:“你居然不知道他?可笑!这条街是他的地盘,你最好识相。”
荆扬心里一个劲儿地偷笑,我爹还是这整个定康县的老大呢。荆扬扒尽最后一口饭,揶揄道:“那个绰号泥鳅的家伙是我亲孙子,你又知道吗?”
泼皮目光瞬间变得凶狠,突然就是一勾拳猛地砸向荆扬太阳穴。
但是,荆扬以掌接拳,以柔克刚,把泼皮的上半个身子弄趴桌子上。然后,揪着泼皮那蛮夷般的编发,把整颗头砸在桌上,砸了又砸!
一切动作一气呵成,快如疾风!!
荆扬额上青筋暴起,双眼血红,他一直将泼皮的脸砸在桌上,盘碟尽震得往桌上四面八方移动,甚至还有落地砸碎的。泼皮连连惨叫,连求饶的机会都没有,只是一只手攥着荆扬的衣襟。
伴随着阵阵可怕的节奏声中,荆扬不断骂道:“老子心情不好,来吃顿饭都能遇见你们这些个人模狗样的东西影响心情!你老大厉害、厉害、厉害!厉害个屁!他就是我亲孙子咱了?你他娘的、你他娘的还要打我!”
然后,掀翻桌子,再复一脚,送对方个人仰马翻!
那泼皮半边脸浮肿,鼻血横流,昏昏沉沉。他被其他泼皮扶了起来,好半天才还上来一口气:“叫……叫人!大虎!去叫人!”
一个泼皮立即应声,跑下了楼。
荆扬啪地一声,折断了桌子的一根腿,当作武器,横指对面:“来呀!”
“这小伢子还反了!”其他泼皮也想扳断桌腿,可惜力量不够,只得一个个抄起一张张长条板凳作武器。
一时间,楼上乒乒乓乓,战况甚烈,甚至有长条板凳跃出二楼窗户,掉在街上。人们都聚在楼前,听闻打斗,议论纷纷,有人说,怪了,有梁山好汉在里面造反不成?
动静从二楼响到一楼,当中有围栏断裂声,显然有人直接从二楼摔在一楼柜台。店小二们同老板娘逃了出来,她嘴里还不住地叨叨:“阿弥陀佛,这些祖宗不得了哇!”
最终,一个身影飞撞出店门,重重摔在街道之上,围观的人们朝后退了几步,扩大了一个圈。
接着,其他泼皮们个个带着伤,相互帮扶,狼狈不堪地走了出来。他们扶起地上的那个泼皮,呻吟连天。
荆扬走出来了。
他的头发散乱,衣襟被扯破,但依然虎虎生风。他手中的桌腿明显短了一截。他再次横棍怒指着,虎咆着:“来!小爷好久没练了,来!!”
“老大,就这小子!”人群中传来这么一个声音,原来是那个去叫人的泼皮回来了,他真的叫来了很多人。
只见他们个个手持棍棒,面色凶狞,气势汹汹,朝荆扬走来。围观的人们都作鸟兽散了,只有荆扬还在原处。
大拼一场吧!
荆扬想着,也扭了扭脖子,也持棍信步迎敌。
对方五十多人,按理说,荆扬一个人是胜率极低的,但荆扬依然毫无畏惧。
谁知,荆扬身后,荆羽来了,还带着一群卫士,总共二十个。卫士们手执长矛,排列得整整齐齐,连小跑都是那么整齐,咵,咵,咵!与对面那些多而散乱的泼皮成了鲜明的对比。如此气势,瞬间碾压对方!那些泼皮都不敢向前一步了。
“打架吗?来!!”荆羽白衣飘飘,扛着两杆长枪。“少主,接枪!”荆羽把一杆长枪朝空中一抛,荆扬接住了。
荆扬的长发在风中散乱着,他喊:“荆羽,你怎么来了!”
“家丁出来办事,遇见你有难,便回去通报了我,于是我领遍府上卫士前来助少主!”荆羽大声回答。接着荆羽大喊:“全给我送到衙门!”
“遵命!”卫士们如狼似虎地冲向前去,包围了这些泼皮。泼皮们个个手酸脚软,只得受擒,他们才知道,惹到了官家的少爷了,而且,还是个不小的官!
“好兄弟!”荆扬一把抱住荆羽。
“少主,还有一个坏消息。”
“嗯?!”
“是义父命我带领卫士前来的。”
“什么!爹知道了!”
荆羽点头。
荆扬几乎晕厥,完了,爹知道了,自己还能有好果子吃吗?
“走吧,少主。”荆羽顿了顿,看着木讷的荆扬,又说:“你是躲不过的,走吧,过了就没事了,走吧。”
荆扬回府时,双腿犹如灌了铅。
荆羽说,义父在书房里等你呢。荆扬心想,又是书房。然而,他不得不去,毕竟,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
他在外原则是:当行独断,我行我素!
在家的原则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推开了书房的门,看见荆无常正脸色铁青,大撇着双腿坐在椅子上,一副要生吞人的模样。荆扬心中凛然道:死当死耳,有何所俱?便硬着头皮,怯生生地开口喊道:“父……父亲,我来了。”
砰!荆无常的拳头狠狠砸在身边案几上,荆扬被惊得身子狠狠一震。
“别叫我爹,从今以后我叫你爹吧。臭小子,整日去惹事生非,是嫌本将军公务太清闲了吧?”荆无常沉着脸呵斥道,“听说我儿武艺精练,四五个泼皮都不曾放倒你,倒是你伤了他们。”
一番话,更是让荆扬心跳加速。
“你大了,我也老了,打你一顿有失面子不说,也有失和气,主要是你娘一哭二闹三上吊,叫人受不了。要不,扬儿,去监牢里清闲上一个月,如何?”
“爹,你还是一刀给我个痛快吧。”荆扬小声嘟囔道,他一想到一进监牢就要被禁锢一段时间的自由,他就毛骨悚然。
荆无常冷笑,他说:“所以说你不见棺材不掉泪!你什么时候能赶上小羽一半,为父怕是要乐他个几晚上合不拢口!”
“爹,我知道错了,千万不要把我送进监牢,求你了。”
荆无常长长叹了口气,说:“说到底,你是从小被你娘惯坏了。行,不进监牢,但为父做了个决定。”
荆扬心中猛然间闪过不祥之兆!
“什么决定?”荆扬欲哭无泪,他想,自己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把你同小羽送进军营。”
荆扬苦笑:“又要去军营?这跟投进监牢有何区别?爹,你看可不可以......”
“我找你来可不是征求你的意见的!”荆无常一拳擂在身侧的几案之上,一声震响,使荆扬身子也是一震。“扬儿,你没选择,小羽也同样没有选择!”
他顿了顿,又语众心长地说了一句:“扬儿,你别忘记了当年你在长城之上说过的话。”
荆扬没有说话,目光深远。
荆无常却只是淡然一笑。
——
中天悬日,还飘着几朵懒云。
“好,准备!”
“嗬!”数万支尖森的枪头,分别朝数万桩排列得整整齐齐地稻草人狠狠刺去。
军营内大旗飘扬,甲士戒备森严。广阔的练兵场上,甲士们与面前的稻草人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喊着号子,苦练杀敌本领。
也有士官带着一堆稀稀拉拉地新兵,裸着汗涔涔的上身满山遍野地跑着,时不时地听见士官边跑边催着,快点!这熊样还指着你们保家卫国?
荆无常身合铠甲,走在军营内,对着身后的两个少年说着军营里的规矩。
他身后,荆扬和荆羽四处探望着军营。
威严的军营,让两个少年好生敬畏,好生自豪,也好生叫苦。
两个少年想,自己要开始在这里蜕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