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戴伟思见到父亲时,后者已经在哪里站立两个时辰了。呼出的气在胡子上结成霜,让秋林本就缺少鲜活气息的面孔更加苍老。
“父亲,儿子回来了。”戴伟思走到秋林身前,扑通一声双膝跪地,眼圈微微泛红。他穿着深蓝色的披风,里面则是厚重的青色毛衣。脸颊被一路寒风刺的通红。
“你有多久没祭祖了?”秋林见到来人,虽然准备了很久,却还是经不住嘴唇一颤。但是他终究忍住了内心的冲动。
“从儿子离京之日起,就没有见过列祖列宗的牌位了。”戴伟思回答。
“来,我带着你。每个牌位都祭一遍。”秋林说着,推开房门,只留给儿子一个背影。戴伟思站起来,看着面对许多灵位的父亲,犹豫再三,却始终没有踏出一步。
“我说让你来祭拜先祖!”秋林猛地回过身,须发皆张。戴伟思在父亲的愤怒之中看到了一丝胆怯。如同垂暮的猛兽冲着洪流怒吼。
“请父亲不要再逼儿子了,这是为了父亲好,也是为了我自己的心愿。”戴伟思抬头与秋林直视,“我已经不是这个家中的人了,不该在这里扯上关系。”
“你居然还是这么冥顽不灵!枉我教你这么多年!”
“我所做的,不正是父亲教的吗?只不过父亲做不到言传身教罢了。”
“逆子!”秋林捂着自己的胸口,牙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这种话你都说的出口。”
“父亲,如今天下侯非侯,王非王。你真的看不到吗?那三大诸侯打着清君侧的名号,弑君犯上。身为臣子,您明哲保身就算了,现在居然......”
“住嘴!”秋林一脚踢翻了屋中的火炉,成千上万明亮的火星在两人之间腾空而起。“我教你的是,民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而不是让你像现在一样愚忠一人。”
“父亲言重了,儿子绝不愚忠一人。达吉尔确实不配成为皇帝,但是那三个草莽更不能成为皇帝。一国之主,只能从泰迪一族中物色人选。否则礼崩乐坏,今后不知几人称帝几人称王。”
“还没有接触过,只凭借他们的出身和一点点流言蜚语,就认定一王二公无法治国。我当初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儿子没有说过他们不能治国,儿子说的是,皇帝不能由他们来当。帝国上下千年,再怎么乱,皇帝的血脉也没有乱。一个正统的皇上是所有人的主心骨。而现在,一旦开了篡位的先例,尤其是让草原上的人入主天下。怕是天下诸侯,有意者竞相称帝,分崩离析近在眼前。”戴伟思向前一步,踏在炉火余烬上。
“他们没有称帝。”秋林的语气往回稍稍收了一收。
“他们不想称帝吗?”戴伟思穷追不舍。秋林又想起了肃王的话:“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就是因为父亲你这种态度,才会让大姐变成那个样子,变得死有余辜。”
“够了。”被戳中心中的痛处,秋林终于还是收不住了,“我本来以为这些年你会有长进,想不到还是一意孤行。你跟我说天下的大势,说什么皇位篡改、分崩离析。那我问你,皇帝之上还有谁?你想了了这么久,如此重要的人居然没有想到?”
说到这里,戴伟思终于停顿了一会儿。给自己,也给面前的老父亲一丝缓冲的时间。
“五十知天命,你也四十多了,该看清这个世道了。我是为你好啊!”秋林突然换了语气,他的语气里居然带上了些许哀求。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让五官都变得模糊。
“父亲,如果一个人生来就是为了沿着所谓的天命,所谓的潮流走下去。那么,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父亲您老了,或许已经忘记了自己本来的愿望,已经成为了潮流中的一滴水。但是我还没有忘记自己的愿望,帝国的皇族只能是泰迪一族。天灾人祸不断,只有皇族不改,人们才会心齐。只有人心齐了,帝国才有生存下去的希望!”戴伟思没有因为父亲的态度而放缓自己的语气,他就像一堆越来越亮的篝火,热气灼人。
“我早就去掉了自己的姓,所以也不再是这个家族的人了。我现在不配祭祀先祖,以后也不会再回来,我是为了你好。”戴伟思说罢,对着自己的父亲磕了最后一个头,随后阔步而去。
“儿子!算我求你了!不要做傻事!”秋林终于失去了最后的力气,如同饥寒交迫的瘦弱乞丐般扑倒在一地惨白的灰烬中。
戴伟思的脚步顿了一下,说道:“工部尚书,是当初大姐的位子。我会理好她留下的烂摊子。”然后他走出家门,当着父亲的面,亲手合上了厚重的大门。
秋林趴在地上,推开了仆人的双手,泪水顺着皱纹纵横而下。他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一天,同样是寒风呼啸而不见一片雪花。
就在这一天,他彻底告别了内阁,也告别了皇上和自己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