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皇帝难得早朝。
他此时没有心思跟下面的大臣寒暄,也没兴趣听一群马屁精各显神通的大拍特拍,于是开场白就很劝退:今日有事上奏,无事退朝。
户部侍郎郑仁此时在袖子里攥紧了拳头,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是不敢猜测结果。他心里很清楚此事凶多吉少,所以狠狠的为自己的同僚捏了一把汗,同时也在心底谴责自己的懦弱和无能。
没等松开拳头,站在他前方的大学士队列中有一人出列了,带着他熟悉的嗓音和洪亮,
“臣户部尚书吴锡有本上奏!”
百官本以为今日早朝与往常一样例行公事,虽然皇帝几天才上朝一次,但每次都是有事奏报无事退朝,大臣们早都习惯了有本上奏内阁,由内阁批复或转皇帝批朱,早早的没有了在朝堂上上奏事情的习惯,一是万一说错了话就是灭顶之灾,二是徐成祖大人不喜欢这样。今天突然平地一声雷钻出一个人来,气势还很足,让诸位大臣颇感意外。
徐成祖站在内阁队列的第一个,听见身后有人上奏也是微微惊愕,他回头看到吴锡出列,还带着一种坦荡荡的神情看着自己,内心微微感觉不妙。昨晚汪家科连夜的奏报让他有些心慌正想散朝后找自己的儿子商量一下对策,偏偏刚刚发现自己儿子告病没来上朝。此时又钻出来一个人看样子像是要针对自己,他的内心不免更加焦虑起来。
“吴爱卿所奏何事?”
吴锡走到大殿正中央对着金銮跪好,从衣袖中抽出一封奏折捧在手中,低头高声说道,
“臣户部尚书吴锡奏报,宝庚十年正月十六,建极殿大学士、太子太师、吏部尚书徐成祖大人批复了关于河南布政司开封府遭遇洪患的赈灾拨款奏折,这折中写明拨款五十万两用于购买粮食、棉被、木柴与粗布,但当前国库存银不足一百万两,而且由江南杭州府调拨的粮食和衣服五天前已从杭州十方码头出发,即将运抵开封府了,此时如再调拨五十万两银子无异于将国库掏空,届时如有其它异端再起国家将无力动作,因此臣上奏此事,五十万两恕户部实难从命,无法调拨”
如在一汪净水中滴入了一滴墨汁,泛起涟漪并迅速扩散开来,大臣们开始低声的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坐在皇座上的皇帝用手指尖一下一下的敲着纯金的龙椅扶手,眼神盯着这个低头跪着的人,脑中正在想着对策。此事确实非同小可,徐成祖此举恐与赈灾没多大关系,这五十万两可能用于贪污的不在少数,只是贪污反而事小,万一这笔钱是用来干别的事情,还有其他不可告人的目的就比较麻烦了,毕竟开封府现在非常敏感,而且这件事徐成祖没有跟自己打招呼。
但是他不能处理徐成祖,徐成祖也不会承认,这满朝文武基本都是他的党羽。如果自己相信吴锡降罪徐成祖,百官之间还不知道会起多大的乱子,这虽然是个收拾徐家的机会却不是最佳的时机,自己拿掉徐成祖新提拔首辅肯定会引起朝中其他大臣的排斥,各衙门不配合不同心只怕会造成更大的暗流涌动,到时候国家机器停摆就彻底麻烦了,所以现在徐成祖还动不得,吴锡确是忠臣,但此时怕只有牺牲他了。
没等皇帝继续往下想,站在最前面的徐成祖出列了,不出皇帝的预料他是来喊冤枉的,
“请皇上明鉴,老臣从未要求户部拨款五十万两用于赈灾,老臣早早的要求户部由杭州调拨粮食支援开封,并要求工部出给人力迅速前往开封搭建简易的窝棚、木房,修缮大宅用以收留灾民,还命江南纺织局加班加点的缝制衣物、棉被等御寒之物,从未要求调拨银两,此事……”,说着,他眼珠转了一下,“工部尚书汪家科大人可为老臣作证”
没等皇帝要求汪家科现身说法,汪家科忙不迭的出列跪下,“徐大人所说句句属实,老臣可以作证”
大臣们再次议论了起来,吴锡却面不改色,他早就知道皇帝不可能处理徐成祖,自己今日之举也会给自己引来祸患。
“这么说,吴锡是诬陷你了?”,皇帝身子微微前倾,盯紧了徐成祖脸上的每一个细微表情
“回皇上,吴大人自赈灾以来就多有不轨行为,老臣曾经多次劝说却被其熟若无睹,今日他又在朝堂之上陷我于不忠不义之地,老臣为国家日夜操劳,实难忍受此辱”,说着,这位已经五十八岁高龄的老臣竟然出了哭腔,再不拦着可能眼泪就真的要掉下来了,脸上是要多动容有多动容
“行了行了”,皇上缩回身子坐好,摆了摆手打断了徐成祖,“朕是相信你的,不必继续委屈了”
然后他换上了一副严肃的表情,“来人呐!”,大殿门口左右的御前侍卫应声上前,
“户部尚书吴锡行为不轨,以赈灾之事违反国法,还于朝堂之上诬陷朝廷大员,关进刑部大牢,等待朕进一步审理!”
御前侍卫接到了指令,上前去将吴锡拖走了。
徐成祖露出了些许的笑容,他再一次转危为安,吴锡上奏的是事实,只是现在的朝廷满是自己的党羽,皇帝断不会因为这种事就将自己直接拿下,反而是吴锡以卵击石,把自己搭了进去,说是关进刑部大牢等待审理,其实用不了两天吴锡就会不明不白的死在大牢里。
可惜的是他的这些心思皇帝也知道。
吴锡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安心的闭上了眼,任凭两个粗鲁的御前侍卫将自己像面口袋一样拖了出去。
徐成祖不懂吴锡上奏从来都不是为了将他拉下马,而是保住那五十万两银子。
“为国者,不在大小,国库空虚,一旦将这五十万两调出,如北方与轩辕国再起战事、如江南地区再出灾患,国家将无力处理,到时边关告急、民变再起,必会危及国家的根基,因此以命换回五十万两银子就是救了国家,吴某有何不敢”,那日散朝后,吴锡在与郑仁皇宫门前分别时如是说道。
回想到这一幕,郑仁低头痛苦的闭上了眼。
陆云浩今日没去上朝——锦衣卫的特权,毕竟自己不参政,上不上朝无所谓。
他刚刚走进锦衣卫的大院,门房公孙长歌就将他拦了下来。
公孙长歌是致文三十四年生人,今年已经四十八岁了,据说懂一些旁门左道的东西。宝庚元年,年仅二十岁的陆云浩就任锦衣卫指挥使,次年公孙长歌前来找他谋求一职,因为他的一些特殊技能,陆云浩最终将他留在了锦衣卫,但只是当个门房,每日迎来送往看人脸色。公孙老头似乎也不在意,每天按时上下班,晚上回家还吃肉喝酒的快活一把,俸禄几乎都拿来了享乐。陆云浩很喜欢这个老门房,他没有野心没有歪心眼大大咧咧的性格让陆云浩倍感舒服。一早被他拦在了门口,陆云浩猜出是昨夜找到的尸体验出了结果,
“是昨夜的尸体有结果了吗?”
公孙长歌拱拱手,脸上带着一贯嬉皮笑脸的表情,“大人英明,正是,邱大人说等您一来就请移步到后院”
“成,我这就去”,说完没忘了拍拍公孙长歌,“以后晚上少喝点酒,眼圈都是黑的”
“是吗?”,公孙长歌看着陆云浩走远揉着自己的脸,“还是老了啊”
后院停尸房,陆云浩一走进去几个人就围了上来。邱震一夜未回家,全程盯着仵作验尸解剖尸体,脸色看上去不太好。仵作是半夜从被窝里被拖出来的,一下子还是五具尸体,一夜忙活下来这会上下眼皮也一直在打架,看着陆云浩来了急忙迎上去,想着早汇报完了早回家睡觉。
陆云浩长驱直入,没等他发问仵作自己就汇报了起来,
“大人,您所料不错,这四个杀手确实在跳河前就已经服毒了,就算他们没有被河水卷入地下河淹死也会中毒身亡”,
“哦?什么毒?”
“鹤顶红”
陆云浩微微的猝愕,“鹤顶红是剧毒之物,服下后会很快毙命,案发当时群众的证词没有说几人将受害者砍死推入河中后站在河岸上集体服毒啊”
仵作没做声,转身端起了放在案桌上的一块黑布,双手捧着递到了陆云浩的面前,这是仵作常用的放置从死者身上搜集到的证据的黑布。此时这块黑布上好几块有小小的残缺不全的白色颗粒状物,陆云浩用手翻拨了两下,“这是何物?”
“蜡丸”,仵作看着陆云浩,没等他再发问就继续说道
“这是从四个杀手嘴里刮下的残余物,他们将鹤顶红封在这小蜡丸中含在嘴里,只要用牙齿咬破便可直接将毒吞下”
“好毒辣的计策!”,陆云浩被这个事实微微震惊到了,“等于说这批人派出去的时候,不管任务是否完成,就不可能活着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