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六夜
雨停了,这片饱受苦难的大地上终于见到了落霞。在傍晚的余晖即将散尽的时刻,报信的家丁飞驰赶回了彭展的府邸。
他一下马就飞快的奔向书房,那里还有一个坐立不安的人在等着他。
他这两天三夜几乎没有任何休息,星夜兼程的赶路,甚至跑死了一匹马。
巨大的精神压力加几乎没怎么吃东西,见到彭展的那一刻他几乎昏厥,彭展破天荒的给自己的下人倒了一杯自己的茶,家丁一饮而尽,急促的喘息后带来了最新的消息。
“徐大人给你带来了口谕”
彭展似乎有些意外,“口谕?只是口谕?没有书面信?”
家丁无奈的摇了摇头,“只是口谕”
意外的同时彭展还想到了什么,顿时脸色有些许的阴沉,心中暗骂真是老狐狸的时候嘴上却说快讲。
“徐大人说彭同知深明大义,此举让他心中甚慰,待功成后必有重赏”,听到这里彭展的表情微微缓和了下,没枉费自己一片苦心的报信。
家丁还没说完,继续道,“彭同知且需秘密将石碑拓下,亲自携带入京,万不可鲁莽行事。赵真若有动作,石鼓小路万无一失。如若事成,待灾情过去,方可到京城就任兵部右侍郎”
听到最后一句彭展几乎从自己华贵的太师椅上直接跳了起来,自己这个同知现在不过正五品,一跃成为正三品的兵部右侍郎,简直的一步登天。想自己今年不过才刚刚42岁,便可成为帝国中枢六部的副职,得意之心油然而生。兵部国家的核心单位,掌管天下兵权,也是徐成祖稳固根基最重要的一个机构,把自己放在这个位置上,充分说明了徐大人对自己的信任。
家丁看着彭展喜悦之色不知道在想什么事情,不忍打扰,只是大人似乎忘了最重要的事情,于是轻咳了一声。
彭展被这一声拉了回来,他撇过眼来,“行了,你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家丁起身准备告辞,不过临走前,出于对彭展的忠心,他还是请命了一句,“大人,这石碑现在何处,小人为您拓下再去休息也不迟”
这句话点醒了彭展,要想飞黄腾达,还有这个极其难办的事情要完成。他摆了摆手将家丁赶了出去,自己开始思索起如何拿到碑图的对策来。
赵真此事正在府衙大堂内坐着,看着户房上午常例报单时呈报的物资清单,上面有目前已经到位的、灾区还需紧急需要的以及正在采购但为送达的。面对着这个与日俱增的数字,赵真压力倍增,“灾情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灾民越来越多,这可如何是好啊”
昨日一早,为了基础的防务,赵真将衙门内两个捕快首领调了回来,负责值守府衙大门,两人武艺不错,这让他稍微的宽了宽心。彭展这两天明显来的勤快,而且来了就东张西望,似乎在寻找什么。赵真心里清楚他在打什么算盘,看他的眼神也带上了一丝的敌意。
“赵春到底到什么位置了,圣命为何还不到达啊”,赈灾石碑和苦苦等待的圣旨在他的脑海中不断冲撞,令赵真苦不堪言。为官二十年了还从未遇到如此棘手的情况,一边是可能动摇国家的大事,一边是受苦受难的黎民百姓,一边是貌合神离的副手,这三样同时抗在了他的肩上,令他感觉快撑不住了。
彭展此时在自己的官邸中烦躁的踱着步,苦苦思索如何拿到碑图的对策。“到底是徐成祖,真是老江湖,只传口谕不寄送信件,这样万一东窗事发,我手中没有任何证据和把柄,他抵赖掉的同时还能将我如弃子一般直接处理掉,真是高明”
“口谕还说叫我不能鲁莽行事,也就是说明抢是不行的,引人关注不说可能还会将宝藏的事公之于天下,这非常不利于徐成祖自己独吞。不鲁莽就只有智取,现在那两个捕快把守着大门,如两个门神一般,各方各路人进入府衙都要被严格检查,这叫我如何渗透进去?”
彭展想到这就越发的烦躁。
“赵真还真是坐得住,自初四夜发现石碑后他就真的没出府衙大门一步,现在这个石碑怕已经被赵真抱着睡觉了,别说拓下石碑,就算是见到了摸都别想摸一下”
彭展这两天没少去府衙,每次都看不到这个石碑在哪,肯定是被赵真藏了起来。而且他明显感觉到赵真看自己的眼神里有着一股子提防之心,像是看贼一般。他开始细细思索起来是不是有些事暴露了自己,是府衙去的太多了?还是每次东张西望被发现了?
越想越烦,本是在屋内踱步,现在只要加点力道分明就能小跑起来。
是夜,星斗高挂,虽然雨已经停了,但外面的寒风呼啸阵阵。一个心腹家丁推门而入,有风助力的开门巨大撞击声把彭展吓了一跳。他正要发作却忍住了——此人是他在府衙正门埋的暗哨,这个时候慌慌张张的前来说不定有什么重大发现。
没等家丁开口,彭展急匆匆的走上前来,“什么事,快说!”
“禀老爷,刚……”,家丁似乎是一路狂背回来的,上气不接下气,说话间喘息连连,都不能完整的说完一段话。
“刚刚怎么了?快说啊!”,彭展嗓门高了八度。
“刚…刚刚有两个户房的……小吏……进……进了府衙”
彭展犹如一盆黄河水浇在了脑袋上,浇熄了充满内心的希望,把刚刚忍下来的怒火反而浇回来了,瞬间爆发,
“两个户房小吏进了府衙也要跟我回报?他们算是可疑人员?我怎么找了你们这么几个废物?这几天不是户房进去了就是河南布政司官员进去了,这种屁事天天拿来跟我回报是想干啥?想骗赏钱?我知道他们进去了有个屁用?他们天天在府衙里外溜溜达达这能是有价值的线索吗?你那个脑袋是脑袋还是恭桶?”,说着话彭展也没闲着,双手照着家丁的身上就狠狠的招呼,左右开工加拳掌并发。家丁一路跑来本就体力不支,这顿打挨的也是苦不堪言,一个趔趄躺倒在地上了彭展就弃手用脚,把自己刚刚烦躁的情绪狠狠的发泄了一通。
“滚回去接着盯着!”,家丁连滚带爬的走了。
“明明是大人说的无论什么可疑人进出携带什么东西都要跟他回报的,还说有赏钱,怎么转脸就不认账了呢?”,被打走的家丁非常的委屈,他以为只是单纯的监视一个地方照章办事,却缺少了那份彭展以为他们有但其实他们完全没有的灵性,完全分辨不出来到底什么才叫可疑人员。
彭展开始思考一个比如何拓石碑更有意义的问题了“我怎么养了这么一群废物?”
可能是这个问题很难得出有效结论,短暂的走神以后,彭展又把心思放回到石碑的事情上来了。
“每天进入府衙的都是固定的人员,布政司的人自视甚高,是不认可我这个同知的,毕竟知府还在府衙里指挥大局呢,有什么事轮不到来跟我商量,更无法买通。
搜救队都是一群乌合之众,除了少数能带刀的之外,其他的基本都是流民或者灾民组织起来的,这种人不敢托付,说不定很快就把我出卖给赵真了,今天看赵真那个眼神,怕是想收拾我但苦于没证据,这等于是给他送上门去了,不可行。
捕快可能比较好买通,但是为首的两个被赵真调回去看管府衙了,这两个老家伙能力先摆在一边不说,对于下属肯定是一万个了解,我要是买通他下属进去帮我办事,怕是进不了大门就会漏了陷。石碑拓不下来,只怕捕快的脑袋要从脖子上被砍下来了,也不可行”
想到这,彭展吃痛的捶了捶自己的头。
“徐大人这个命令怎么执行啊,这不是给我出难题吗,上个月才从户房做了一万两的假账孝敬他,怎么一个月后就给我出这种难题呢,我真……”
户房的名字蹦进了彭展的脑海,令他眼前一亮,“对啊,户房好买通啊,我们屡次合作都赚得盆满体钵。我怎么早没想到呢!安排两个人进去常例报单,通过那两个捕快进入大院后就分工行事,一个去报单一个偷偷去拓下石碑,冬天大堂的门窗都紧闭,赵真人在屋中又不知道有几个人进入了府衙大门!”,彭展的思路一下子畅通了很多,很快找到了这个可行的方案,确实就目前来看,这算是最有可能做到的办法了。
突然间一身轻松,如同夸父追逐到了太阳那一刻的适闲,他的心情好了起来,端起案子上的茶杯开始抿。此时就在他官邸的外面是满地食不果腹衣不遮体的灾民,而他却衣着华贵坐在太师椅上喝着名贵的香茶悠然自得。看着窗外漆黑的夜晚,心想此时在这个灾民饿殍死尸遍地的地方,居然马上就要升起一位帝国的政治之星,想着自己在朝堂之上当着皇帝的面指点江山的样子,内心不由得窃喜,甚至还哼起了小曲。
“不过赵真的奏报应该马上也要得到回复了吧”,想到这个,彭展的心又严肃了起来。
“皇帝会不会派人来呢?会不会把这个石碑运走呢?不过即使是人来了,明天一早我也叫户房把图拓下了,任你怎么运石碑,我也会快你一步。等你愿意走出府衙赴京的时候,我都把事办完了”
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临近,门再次被推开了。
“大人!刚刚赵真同两个户房从府衙骑了三匹快马外出了!”
毫无征兆的,彭展的笑僵在脸上。
他记起了一个重要的细节:户房每日常例报单都是在上午!
一个可怕的问题萦绕在他的脑海里:“刚刚那两个户房小吏进府衙是干什么的?”
像是想通了什么,彭展如醍醐灌顶一般,他再一次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用力一甩将手上的茶杯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拍桌子大怒道“那等什么,还不快跟上!”
来人不敢怠慢,应声作揖就要往外跑。
“慢!”
还没迈出两步的家丁又被叫了回来。彭展深呼吸了几下,他今晚已经做过了的错误决定,而且这个错误很可能是致命的,这一次真的不能再犯错了。
“你带上几个人去跟踪,记得要让他们发现你们在跟踪他们,顺势把他们往石鼓小路上赶,他们上了石鼓小路你们就可以回来了,叫其他人跟我一起进府衙”
如料想的一样,高佩和搜寻队员躺倒在府衙的后堂,嘴角渗血,彭展摸了摸已经没有了气息和脉象。后堂桌子上还有些饭菜,看来是投毒致死。石碑倒在院落中,正面凹陷,有文字和图案的地方如摘下面具一样被砸了下来,继而被敲的粉碎。
彭展懊恼的一跺脚,没想到还是被赵真抢的了先机。
“等跟踪赵真的人回来,你们日夜守住我的官邸,一步也不许外出,等我回来”
说完,他无奈的走到府衙马厩内牵出一匹马,骑上它向着京城而去。